祈禳王府。
灯光盈盈,照亮了床榻上并排靠在床栏上的祈禳王利忠尧和祈禳王妃。只见利忠尧剑眉怒锁,一脸忧心忡忡,似乎还在担心利惜墨和利翊兮。祈禳王妃见自己的夫君闷闷不乐,大抵知道所为何事,却忽地想起什么事似的,脱口而出道:“忠尧,你今日说的太子妃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利忠尧“唔”了一声,并没有回答的意思。祈禳王妃立即急了,眼睛注视着利忠尧,提高嗓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事不和我商量,你还真让那丫头去做太子妃啊?”
利忠尧知道眼前的女人生气了,只好开口道:“夫人别动怒!只不过是可能罢了!”
“可能?要是她真的成了太子妃怎么办?就她长得那狐媚子样!别忘了,她可是一直对你怀恨在心,一旦麻雀变了凤凰,看她怎么收拾你!”
“翊兮好歹也是我的女儿,怎么就是麻雀?”
“哟,这时候知道是你的女儿了?我说她是麻雀就是麻雀!少拿你那王爷的身份来压我,我好歹也是堂堂征西大将军楚如风的女儿!还有别惹恼了老娘,否则我把你那些事全都抖出来,看你的王爷身份保不保得住!”祈禳王妃瞪着双眼,面颊如铁,双耳竖起,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利忠尧的脸色“唰”的一声变得惨白,他愤然起身,下了床榻,径直走到了窗前,半晌才道:“那依夫人之见该如何?”
“我的意思自然是让我的霏儿去做太子妃了!”祈禳王妃淡淡地说道,显得极为轻松。
“什么?”利忠尧颇为惊讶地喊道,“我们不是已经答应镇南王的提亲了么?怎么能出尔反尔?”
“我看子铿那孩子确实不错,但他与当朝太子是堂兄堂弟的关系,有什么区别?镇南王妃和太子妃孰轻孰重,你应该知道吧?我的霏儿自然是要嫁最好的,何况镇南王和我们联姻的目的,你也是清楚的吧?”
“这……”利忠尧顿时语塞,琢磨半天才说道,“可是霏儿是真心喜欢子铿的,她会答应吗?”
“霏儿的孩子心性我还不清楚?她只是现在看到了子铿很好,等她看到了更好的,变会去要那更好的!况且婚姻岂是儿戏?必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得数的!”
“如此一来,镇南王我们是得罪了……”利忠尧自言自语道。
“得罪便得罪,霏儿当了太子妃,还怕他镇南王不成?”祈禳王妃拍了拍被子,示意利忠尧回床榻。
利忠尧乖乖地回到床榻躺下,道:“可是我已经在那么多人面前公开宣布,何况那方锦璋也在场!”
祈禳王妃蓦然神秘一笑:“怕什么?我们且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胸中已有成竹。
利忠尧不经意地瞥见枕边人眼中露出的神情,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嘴上满是疲惫地说道:“快睡吧,北疆突然传来捷报,说是那郭晟击退了呼羝人,明日便凯旋还朝,圣上令我明日去东门迎接,偏生家中又出了这种事,真是伤脑费神啊!”
且说利翊兮背着利惜墨一直往北方而去,利惜墨疼惜孙女,时不时地让利翊兮停下来歇气儿。大概耗了半个时辰,两人才总算放下心来。放眼望去,不见任何灯火,利惜墨心急如焚,不料利翊兮道:“王父莫急,这条道,翊兮是认得的。”
利惜墨大喜,急忙道:“果真如此?那我们赶紧回王府吧,别让你爹担心了。”
利翊兮摇了摇头道:“此时天色已晚,我恐路上有变,我恰好有位朋友在前方,今晚暂且在那借宿一宿吧!何况此时贸然回府,只怕多半会有埋伏。至于他,随他担心不担心去吧……”利翊兮说这话时,眼神一直盯着远方,神识已不知漫游到了何处,她似乎只是机械地吐出这些话,仿佛她和这没多大关系。
利惜墨仅仅是摇了摇头,干枯的眼珠被些许眼泪浸湿,他何尝不知道利忠尧和利翊兮之间的事,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自己的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他也不想让他们尝到苦头,这种局面应该是从自己那位贤惠的媳妇离世后开始形成的,或许是从利忠尧踏入官宦之路那一刻便注定了。
利翊兮默不做声地背起利惜墨,感受着他并不重的体重,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走去,祖孙二人一路上并没有多说话,两人心中各有各的心事,又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开口。稀疏的星光照在二人身后,托出长长的影子。
而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利翊兮仅仅去过数回的薛青凯家。
祈林城郊的茅草屋里,一盏点着的灯摆放在木桌的正中央,并不明亮的灯光却将小小的茅草屋映得亮亮堂堂的。细小的灯芯几乎浸泡在灯油之中,灯光明显地变得暗淡了几分。而躺在床上的薛青凯则一直睁着双眼,没有一丝睡意,似乎没有察觉到快要燃烧殆尽的灯芯。
从明月桥没等到利翊兮,反而见到凉子铿回来之后,薛青凯便一直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则担心利翊兮的安危,因为照目前看来,这事并不简单,利翊兮很有可能是落入他人之手了,虽然利翊兮身怀异术,然而终究不是江湖儿女,经验尚浅,何况敢公然与王府做对的人,来头定然不小,他生怕他在这上面吃亏,为此他不由得埋怨自己为什么将时间约得那般晚,要是早一点,兴许就不会出这事了。二则是气不过祈禳王府的做法,堂堂王府大小姐,祈禳王爷的亲爹不见了,王府竟然没有多大的动静,只是守株待兔般,不曾有一丝主动。恰似失踪的人和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充其量不过是王府失踪了几名下人,薛青凯此时才算是真真正正地理解了利翊兮生长在那样一个冰冷的世界的悲哀。三则是因为碧浓如今的状况,薛青凯简直不敢想象利翊兮平安回来后看到碧浓的样子时的场景,碧浓虽是一个婢女,在利翊兮眼中看来,就是她的亲姐妹啊!她会是怎样的震惊?会是多么的伤心?想到这些,薛青凯直喊头疼。
宁静的夜晚,屋外忽然响起了细微的动静,似乎是稀疏的脚步声。
凭着习武之人的警觉,薛青凯很快便察觉到这声响,这是他才发现灯不知何时已经灭了,他躺在床上,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凝神细听屋外的动静。
听脚步声,似乎只有一个人,而且听那脚步声稳而严实,似乎是背着什么,最重要的是,那脚步声很显然是冲着茅屋来的,薛青凯屏住呼吸,丝毫不敢懈怠,心里却是异常的纳闷,会是什么人物呢?
脚步声似乎在篱笆墙外停了下来,来人没有多大的动静,薛青凯却想象着那人立在篱笆墙外,窥视屋内动静的画面,正值薛青凯欲起身细看之际,屋外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接着是一名女子的声音——青凯,青凯……薛青凯脑门一热,只觉一股气直往外冒,这分明是利翊兮的声音。
薛青凯一骨碌地爬起身来,急急地掌起灯,兴致冲冲地推开屋门,笔直地冲到篱笆墙外,打开门闩,借着灯光,薛青凯发现利翊兮一脸疲惫地立在门口,身上背着一名六十来岁的老人!他还发现利翊兮在看见他的刹那,眼睛里也闪着惊喜的光芒。
薛青凯慌忙从她的背上扶下老人,充满担心地问:“翊兮,你怎么会来这?没事吧?”
利翊兮笑了笑,接过薛青凯手上的灯,回头望了望屋外,将门闩拴住,扶着利惜墨,示意薛青凯进屋内说。
薛青凯尴尬地笑了笑,内心完全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所占据,之前所有的担心皆抛诸脑后,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使他不由自主地感到欢喜,这感觉仿佛来晚了一千年。
洁白的玉盘穿过浓郁的乌云,显得格外明亮,离他们那么近,离它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