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鹊桥仙(上)
映日寒2025-07-02 20:513,020

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祈临城,祈禳王府,后院花园之中。

  秋日的寒气驱除着后花园中的温暖,宣泄的冷气在空荡荡的花园之中飘来荡去,使整个花园仿佛处在万年雪山之上。冰冷的阳光照在寂静的水面之上,移动的浓郁的雾气漂浮在水面之中,像是水中游鱼吐出的呼吸,郁结不散。

  湖中所植的水生植物已然在这深秋季节彻底绽放了它们的美丽,瘫软无力地浮游在蓝得发黑的水面之上,仿佛一具具惨死的尸体。枯槁而腐烂的荷花叶子、荷花茎气若游丝地在水面之中游离,完全昭示着深秋季节的到来,等在之后的严冬已经蠢蠢欲动。

  在这水池的右方,那一排排精心安置的菊花,也如这水池中的水生植物一样,吐尽了最后一丝在人间的气息,残败地掉了一地,秋风吹来,泛起的腐烂气息越加浓厚地传至空气之中,增添了空气里淤积着的不安。

  想当时这些菊花是何等的艳丽,五颜六色地点缀着宽大而美丽的后花园,赫然是这园中人人必赞叹不绝的景致。然而当宣告死亡的深秋季节裹挟着寒流来临,它们昔日那迷醉了多少人眼的容颜渐渐枯萎,化成一道道沉重的叹息,无论多么浓郁的芳香,却终究逃不过此时这刺人鼻翼的腐蚀气息。

  它们如池中的莲花一样开落,它们忧愁的容颜却比它们还要令人惋惜,令人揪心。

  腐烂的刺鼻的气息乘着恼人的秋风在空中肆虐地飘散,径直向远处的临水池而起的水亭飘去。这使人烦恼的气味放荡不羁地钻入亭中的两名女子羊脂玉般洁净白皙的鼻孔之中,夸张地在其中搅着心酸。

  水亭之内,一名碧绿色衣服装扮的女子立在一侧,目光疼惜地看着她身边端坐着正入神地弹奏着古筝的女子,这名女子穿着明黄色的长裙,惊若天人的面貌上却挂着冰冷的神情,她整个人像是陷入了那古筝的弹奏之中一般,心神也随着古筝丝弦的一抖一颤而起伏着,明眸之中的眼神愈加复杂,愈加痛苦,几乎要渗出血来。

  哀怨的古筝嘈嘈切切错杂弹,声音极为地凄厉,又极为与这园中的景象和此时的深秋季节相当符合,若是旁人见了,定然暗中揣测这位有着惊世容颜的女子定然是在为这满院中的落花,冰冷的流水而感时忧伤,那忧愁的相貌更是令人无不为之心碎。

  但是他们都想错了,这位面露苦色的女子却不是再为园中的荒凉景色感到感伤,而是当她弹起着许久未动手的古筝之时,心中竟然充斥着莫名的悲伤,那凄冷的古筝声清清楚楚地传入她的耳中,像是有人在她耳边弹奏一样,切割着她的心弦。

  而她却是再也忍不住内心的苦楚,心念一动,手中的节奏全盘紊乱,像是热锅中的蚂蚁一般焦躁不安。上好的古筝在她杂乱的手法下发出一段又一段哀怨的声响,园中的秋风则如看戏般发出得意的笑声,跟着那杂乱的古筝哈哈地狂笑起来。

  一旁碧绿色的女子脸上逐渐洋溢着担忧之色,且越来越浓,那刺耳的古筝声犀利地传入她的耳蜗之中,如利刃般在她脑中挥舞着,她甚至觉得有无数炽热的鲜血正充盈着她的五官,企图喷涌而出。她再也忍不住地看着那仍在弹奏像是停不下来的女子喊道:“小姐……小姐……”

  然而无论她怎么喊,那女子似乎已经离开了这凄惨的人世,并未听见她的呼唤一样,仍然面露苦色,双手迅速地古筝上来回弹奏,嘶吼着的古筝声如旋风般在从一缕一缕的古筝丝弦上钻出,形成一道道强势的旋风,卷入空中,引起强大的动静。

  “小姐……小姐……小姐……”女子的喊声越来越大,以至于叫道最后带着沙哑的哭腔和鲜明的恐惧之色。

  碧浓害怕地看着利翊兮,她几乎不认识她了。自幼与利翊兮一起长大的她知道利翊兮并不多弹古筝,今日也不知是何缘故竟然一大早地从王府别院来到这飞纱苑后的后花园之中,抱着古筝就弹了起来,而且她所弹的曲子全然不似她的曲风,碧浓的心中有所顾虑,脑中想的全是停止利翊兮继续弹奏的方法。

  但是利翊兮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相反,怒吼的古筝更加凄厉起来!

  “叮”,斜纹青木古筝上的琴弦陡然一颤,颀长的小指指甲微曲,刺骨的疼痛直奔心窝。弹奏的女子像是终于从那痛苦中挣扎出来,终于有了自己的意识。她急忙缩回按在丝弦上的小指,将它放在唇边,鬓间蛾眉已缩成弯曲的蚕,双目亦因疼痛而紧闭。一旁的侍女早已扑到她身畔,低呼道:“小姐……”

  一张熟悉而俊朗的面孔出现在眼帘,他清晰的轮廓上开着数朵嫣红的花,瘦弱的胸膛布满乱矢,他依旧流淌着血的双手缓缓地向她的脸伸来,每近一寸,脸上的肌肉便绷紧。在即将触碰到她的面旁的瞬间,蓦地垂下……

  “翊兮……”

  泪水模糊她的双眼,指头的疼痛刹那消失,她大喊他的名字,想着他的容貌,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青凯……”前进之势忽然停滞,耳畔传来惊叫“小姐,不要……”。意识陡然清醒,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在湖畔,双脚几乎悬空。而身后是牢牢抓住她的侍女,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身体不禁放松,小心翼翼地退回湖畔。如果刚才的一切是梦境为何心跳依然如此快,依然带着隐隐的疼痛?

  “小姐,你刚才怎么了?把碧浓吓得……”

  “碧浓,我心中有不祥的预感,青凯出事了……”

  “怎么会?薛公子吉人自有天象,不会有事的!”

  利翊兮忐忑不安地抚上刚断的琴弦,凝视着崭新的断痕,怅惘道:“或许当初我就不应该答应爹的要求,那天不应该去太子府找凉卿骢,知道事情真相后更不应该让青凯率兵攻打邪恶的侬餍一族,青凯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自身尚难保,又怎能敌过擅使巫术的神秘的侬餍一族?”想到这儿她的心猛然一抖,“叮叮”数声,几根琴弦齐跟而断,难道这是爹的计谋,一切都是父亲计划好的?想到这儿,她的心又痛起来……

  利翊兮虽是女子,不常过问朝廷之事,然而她却明白储胤朝与侬餍一族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一则储胤朝对其巫术极为忌惮,二则侬餍一则所栖之地土壤肥沃,地产丰富,其所纳贡奉更是占着极大部分。而如今两者之间突如其来的战乱立即蒙上了前所未有的阴影,她曾以为战场战乱是干爹他们引起的,但是现在显然不是。那么会是谁呢?为何自从自己与青凯的事被父亲发现后,两者便挑起了战争?而且据干爹所说,在他们之前动手的人看起来像是官府中人,若果真如此,难道是她的爹祈禳王利忠尧在其中动了手脚?一想到这儿,利翊兮便觉周身寒冷无比,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一样,如何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爹怎么敢因为这而使世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怎可拿万千性命来湮灭他女儿的幸福。

  利翊兮忽然记起什么似的,冲着一旁的碧浓道:“碧浓,青凯他们去多长时间了?”

  碧浓一怔,缓然开口道:“已然有十天了……”

  “十天……十天……”利翊兮口中喃喃念道,“谢师姐她们也去了,可是现在怎么还没有平息这场战乱?师兄也在,难道真的出什么事了?”

  “小姐,你放心,一定会没事的,你不要胡思乱想了……”碧浓急忙劝道。

  “不,碧浓,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你说为什么今天这么奇怪?我本来是想弹一首《春水》的,但是一抚上琴弦,我便仿佛失去了自我一样,那绝对不是我弹的。很奇怪对不对?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我要去找爹问清楚,他一定知道的……”

  说罢,利翊兮便不顾脚下的磕绊,踩着凌乱的步子,沿着那浸湿的浮桥就像另一端跑去,碧浓担心地在身后追着,眼神里的焦急并不比利翊兮少。

  “青凯,或许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因为相守而使我失去了你,现在我后悔了,你一定得回来……”

  一阵凉风嗖嗖吹过,遍地的残菊开满了整个庭院……

  利翊兮敏捷地穿过浮桥,在那黑暗的甬道中摸索着,凭着熟悉的感觉,焦急地摸到了那个暗室之中,一推开门便喊道:“爹……爹……”

  然而漆黑的暗室之中并没有人答应她,唯一的声音便是她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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