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些东来西往的人,我就想起我这些驰骋沙场的日子,从十六岁开始从军征战,到现在率兵打仗,内平叛乱,外抗强敌,不曾有一刻喘息。直到如今稍微安定下来,得到些许安逸,我才发现以前那样忙碌是为了什么呢?我记得有次我独自一人冲入西沙河追击呼羝人,岂料中了那些蛮人的埋伏,身受重伤纵马狂奔数十里后,竟然昏了过去!等到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地躺在床上,后来我才知道在我昏迷之后,被附近的村民所救。在村子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在那个村子中我是真正感受到了生活的原味,那个村子是那样的安宁,是那样的和谐。人们过着日起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老人孩子都得到了极好的照料,即使是在晚上,家门也是敞开着的……而在那之后直到现在,我也没能感受到那样纯真的生活。原来我从心里是向往那种生活的,你说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有时回想起死在自己笔下的那些人,心中就更加觉得这其中的万般苦涩。他们不是天生就热爱这种戎马生涯,脑袋架在刀口上的生活的吧?然而他们又是为何显得那样乐此不疲,甚至没有一丝的迟疑?他们也是对生活有千万种设想的人,而我这些醉卧沙场的经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正是破坏这些人梦想的凶手,这是多么的残酷!”郭晟说到这儿时,手中陶制的茶杯被他攥得紧紧的,隐隐地发出细若蚊嘤的碎裂之音,而郭晟似乎被自己的话带回了往事之中,双眼精光涣散,俨然没有丝毫的生气。
油光澄亮的军靴踩在上等大理石上发出的清脆而响亮的声响回荡在迂回而深远的走廊上,两侧红木栏杆上鲜亮的红漆宛若刚刚翻新一般,倒影出军靴主人的身影——高大的个子,结实的肌肉在他厚重的铠甲下仍然显得张弛有力,凌人的气势令人不敢有丝毫侵犯。这个人目光平视着前方,沿着走廊不急不缓地走着,更深处的走廊尽头站立着的俩名侍女恭敬地俯下身,不约而同地向两边散去,露出恰似拱桥的石门。
军靴的主人穿过石门,眼角的余光微微瞥了一眼石门后的景物:苍翠如竹的草坪宛若一张没有边际的绿毯,向目光的尽头处极力地蔓延;草坪正中央广阔的池塘里开满了一池粉色的芬芳,在这些亮如繁星的芬芳之上,游弋着翩翩起舞的蝴蝶与蜜蜂,时时跃出水面的各色鲤鱼仿佛是雨后初晴出现的七色彩虹;生机盎然的池塘的中心赫然挺立着一座八角的水塔,水塔周身覆盖着刺眼的金黄色,那是阳光打在水塔白玉墙上折射出的显眼光亮,水塔顶端镶嵌着的巨大的透明珠子更是将阳光以不同的角度投射到了园中的任何一处;而在这玲珑剔透的水塔正中心,是一只用黄金熔铸的钟鼎,钟鼎严严实实地与地面交合,似乎是为了更加完美地封存钟鼎下守护的东西。而水面上铺散开来的浮桥则将这中心的水塔与草坪连接在了一起。
军靴的主人收回眼角的余光,不急不缓地走到了他的目的地,等候在门口的侍女未来得及行礼就被他率先打出的手势止住。他在原地停顿数秒,轻轻地踏上仅剩的台阶,此时笨重的军靴竟然在光滑的汉白玉地板上未发出丝毫惊扰的声响,仿佛他穿的不是军靴,而是松软的布鞋。他缓缓地移入内殿,宽大的身影立刻为内殿带来几分阴翳,而他悄无声息的脚步也就在此打住,他笔直地站在原地,目光恭敬地看着距他一丈之遥处的男子。
镂金翡翠相间的桌榻上平整地摊放着一张洁白如雪的上等宣纸,而此时这张宣纸正在被一支笔所渲染着,错落有致的笔法在宣纸上如履平地般自由地挥动着,一副意境深远的深山涉水图也逐渐在宣纸上绽开。而握笔的主人似乎仍然不尽满意,握笔的手小心翼翼地在图纸上细心地勾勒着,修饰着已然完美的边幅。
“据可靠消息,祈禳王府大小姐已经平安回到王府,您吩咐的事情我们也做了详细调查。她是祈禳王爷和其原配夫人所生的女儿,而她和祈禳王爷的关系似乎一直不好,就连祈禳王府大小姐的身份也只是一个噱头,据说在王府中她的地位几乎连府上的丫鬟都比不上……”
听到这,正在勾勒图景的毛笔不由得放缓了速度,看起来更加仔细了。
“由于这个缘故,她经常逃出王府,而且她现在极有可能已经有了意中人,那个人好像是一个花农……”
移动的毛笔立刻止住,这一笔恰好完美地与图景相配,而画画的那位忽然抬起了原本一直低着头,露出了一张五官精致的面容,他动了动威严的面孔,深邃的目光如刀锋般笔直地向说话的人射来。
军靴的主人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她回到王府后,似乎和祈禳王妃发生了争执,并且还得了奇怪的病,而现在据说已经被一名神秘人从王府众人面前光明正大地劫走了!”
“咚!”毛笔被重重地丢在宣纸上,笔端渗出的墨水如获重释般嚣张地在宣纸上肆意地游动着,将那副精心绘画的深山涉水图抹成一片浓黑。
俯身绘画的人此时瞬间挺直了身躯,他身上所穿的橘黄色长袍更加衬托出他的威严,他此时的脸上充满着各种表情,细黑的眉毛蜷曲如蚕,他宛若没有听清楚方才的话似地问道:“你说什么?”
“属下无能,望太子殿下恕罪!”军靴主人听得此话,立刻主动请罪。
“废话少说,她现在到底在哪?”
“这个……属下不清楚,不过当时郭晟郭少将军在场,郭将军或许会知道她在哪。”
“好,立刻去找郭晟……”他顿了一顿,“你下去吧,辛苦你了,百里将军。”
看着百里将军离去的身影,他的目光也随着百里将军的身影移到了门外,心中不由得一动,脚步便不由自主地移出了内殿,而他犀利的目光也随即变得温和起来,他目光投向的方向正是池塘正中心八角水塔的中心。
他就是现今储胤朝的太子——凉卿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