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竿一样的士兵举起手中的火棒,向那支负伤累累的队伍招了招手,转过身便向军营之内走去,他刚一转身,方才那说话的人便如鬼魅般闪到他身后,那人枯枝一样的双臂牢牢地扼住他的脖子,掩住他惊叫连连的嘴巴,他手肘上一使劲,咔的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夜空中化成青烟飘散,那名竹竿一样的士兵便如风一般陨落。
那人将手上的尸体一扔,机械地转过头,眼睛中闪过一道寒光,便再次转过头向那驴脸士兵远去的方向跑去。而在他的身后,紧跟而来的其余人则动作迅速地跑入军营之内,分散开来,径直向帐篷之内钻去。
窸窸窣窣的动静在寂静的南征军军营中响起,然而出奇的是,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察觉到这细微的动静。跑动的脚步声如孤魂野鬼般在空旷的地面上散播着,漆黑的帐篷之内发出咔嚓的声响,一团团墨汁般的液体喷射在布帏之上,令原来就漆黑的帐篷更加黑暗。
浓重血腥之气充斥着惨淡的夜空,液体汩汩流出的声息悄悄地涌入土地之中,哗哗的火光跳跃着,像是舞蹈着献给天神的祭祀之舞。驴脸士兵在跑到元帅帐篷之外时,看着灯光闪烁的帐篷,正犹豫着该如何通报时,他突然闻到了空气里刺鼻的血腥之味,而当他察觉到不对劲之时,一只冰冷的手掌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而另一只枯瘦的手则缠住他的脖颈,在他突起的喉结处使劲外下一按,他的意识便瞬间消散如浮云,犹带着一丝丝暖气的身体渐渐冰冷,僵硬地瘫倒在地。
杀他的正是那尾随而来的说话之人。他阴寒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帐篷,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帐篷之内,从腰肢上抽出的大刀立即向那床榻之上重重地砍了下去。
然而他的耳朵并没有听到意想之中的淌血的声音,手中的大刀也没有传达出切入实体的重感,而当他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数处忽地一麻,像是有数只嗜血虫正在吮吸着他的血液。他缓缓地转过身,便看到两名男子瞪着他,他们长着姣好的面孔,一个脸色寒冷如冰,在烛光映衬下,更加冰寒,而另外一名则脸色惨白,右手仍然撑着桌子,像是经受着痛苦一般。
他眼中寒光再次一闪,手中的大刀再次扬起,劈若流星般向前面的冷面男子劈了下来。
“咦?”冷面男子喉咙中发出诧异的声音,然而稍纵即逝,他的双掌之中涌起氤氲的气雾,浓愁的白雾覆盖了他的双掌,而在下一刻则变成了两根硕大的银针,这两根巨大的银针“咄”的一声从那男子的手中弹射而出,径直冲他飞了过来,在他来得及躲避之前,他便觉得头颅上挨了重重的一记,同时胸膛之上也是一声闷响,硬物刺入身体的疼痛同时从头颅中与心口处传来,而当他低头看着胸口的一刹那,无尽的黑暗冲他扑了上来,伴随着死神得意的呐喊。
“竟然是盅人!驭盅术么?”宫秋风摘下倒在地上男人的头盔,看着他那张已经被盅虫腐蚀的脸,恶心地吐了一口唾沫,在腐烂的脸皮上,一条花白色的如蚕一般的五节虫子正在拼命地挣扎着,企图逃窜遁走,宫秋风右手往它上方一拂,白色的药沫便覆盖在它的身上,热气腾腾的白雾泛起,那花白色的五节虫子已经化成一滩脓水。
宫秋风冷笑着站起身,冲着身后脸色惨白的薛青凯道:“怎么样,这次我可是救了你一命。这场战乱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呢。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元帅帐篷外,一场场激战正在上演,那些潜入南征军军营的盅人一入军营,便向各个帐篷里头钻去,一些尚沉浸在睡梦之中的士兵被永远地沉睡在睡梦之中,不知不觉地丧失了生命,而那些盅人杀死这些士兵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撬开他们的嘴,摘下套着头颅的头盔,将自己的嘴凑了上去,继而立起身,重新戴上头盔。目光闪烁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重新站了起来,眼中露出得意的笑容。
越来越多的盅人开始在军营中出现,这就如同瘟疫般在南征军军营之中蔓延开来,在郭晟的号令下,尚保住性命的将士被他聚集在了一起,他已然通知了各位将军做好准备,然而终究是防备不到位,也未曾想到侬餍一族竟然想出了这样的方法。他看着身披铠甲的薛青凯缓缓地走到他们身旁,宫秋风则戏谑地跟在他身后。
薛青凯甫一出现在人群之中,心存余悸的众人立即哄乱起来,他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的外围,那些曾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兄弟、生死之交,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如丧尸般正向他们追踪而来,企图捕获他们的生命。
薛婉怡和谢冰韵紧紧依靠着,方才正是薛婉怡利用“棋”之技艺将幸存的人召集,并利用帐篷、石块、树木等障碍物摆下了一个迷宫棋局,暂时将那些丧尸一样的盅人困在迷宫之中,但是这些盅人对人特别敏感,不用多长的时间他们便会从迷宫中走出,并赶到这儿。薛婉怡看着身形轻晃的薛青凯出现在人群之中,她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清楚她这位十几年素未谋面的堂兄了。
薛青凯蓦地一声暴喝,将哄乱的人群镇了下来。透过头盔,他目光如炬地瞪着身边周围的每一位将士,“我知道各位现在很矛盾,面对方才之前还是兄弟现在却只想着取我们性命的同伴,谁能够轻松?就算是圣人,也未必下得了手!但是我希望各位知道,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我们的同伴,在他们的身体里面正寄栖着丑陋的盅虫,正是这些虫子*纵着我们兄弟的身体,让他们的英魂无法得到安息……”
那些将士眼中满是惊讶的目光,他们所惊讶的不仅仅是得知了事实的真相,而是此时与他们说话的人,那些兵卒之前并未见过祈禳王利忠尧,但是那些将军却是在祈禳王手下打过手的,他们对眼前元帅的声音感到万分的陌生,尽管知道元帅抱恙,但是声音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认真瞧去,竟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元帅的身板明显小了许多,并没有之前的魁梧健硕,他们久经沙场的祈禳王何至于被病魔折磨成这个样子?看着一旁郭副元帅的神情,和那几名不知什么来历的奇异之人,他们心中油然而生一个令他们胆寒的想法。
然而在他们掌握证据之前,他们却不敢采取任何行动,他们只是怔怔地看着说话之人,继续听着他的话,企图从中找出端倪。
“作为他们兄弟的我们,应当做的是为他们报仇,使他们得到安息,而不是在这哄乱、抱怨、自怨自艾甚至痛苦伤悲。如果我们自认为是他们的兄弟,我们就应当拿起手中的武器,从他们的身体中驱除出那肮脏的玷污着我们兄弟躯壳的盅虫,真正令他们得到安息。而我们这不是在杀害我们的兄弟,而是在解救他们!”
薛青凯的话如战鼓般一声接一声地遍布人群之中,那些心中悲恸的兵卒心中缓缓涌出一丝丝愤慨,握着兵器的手也越加沉重,充斥着胸膛的热血也因为薛青凯的话更加热烈地燃烧着,他们的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呐喊着,似乎已经看到那些正遭受着痛苦的兄弟们在向他们招手!
就当他们义愤填膺,抽拔出兵器,打算行军出发时,那先前送信的姜将军忽然朗声问道:“元帅,属下仍然记得圜阳河一役,那时属下追随元帅追击敌军,却遭到敌军的埋伏,正是元帅的一句口号令我们充满激情,此情此景,属下斗胆元帅再为我们喊一遍那一句口号,让我们奋勇杀敌,鏖战而还!”
“姜将军,元帅现在身体不适,不能动气……”郭晟猛地一颤,当他注意到姜将军的眼神时,他便洞悉了他所打的主意,且不说他不能让姜将军知道薛青凯的身份,单单就如今的情形而言,也是绝对不能动摇军心的。
姜将军目光一凛,蓦地单腿跪倒在地,冲着薛青凯道:“属下斗胆请求元帅再为我们喊一次口号,即便是赔上属下的性命,属下也心甘情愿!”
姜将军这话一出口,另外几名将军也跪倒在地,如姜将军般重复道,拥挤的人群经此一闹,显得更加拥挤,而那些毫不知情的兵卒则更加热情地望着薛青凯,满心期待着聆听从他们这位神武的元帅口中喊出的口号。究竟是什么样的口号,竟然值得姜将军为之赔上性命!如此一想,胸膛之中的热血更加沸腾。
郭晟目瞪口呆地看着薛婉怡和谢冰韵,后二人紧紧地闭着嘴,眼神与脸孔上尽是担忧之色,而宫秋风则如看热闹般地玩味地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像是期待着登台的好戏。郭晟的目光最终落在薛青凯露在外的眼神之上,他恨不得走到他身旁,劝他回帐篷之中,但是士气所*,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那样做!
薛青凯的双眼紧紧地看着跪倒在地的各位将军和他身边那一道道向来投来殷切的目光的士兵,姜将军的企图他已然识破,他也看到了郭晟和薛婉怡等人眼中的担忧。但是他的心中却已经料定了这一切,他也明白纸包不住火的道理,倘若置这些将军与士兵的期望于不顾,那么因之而死的人恐怕会更多,何况姜将军亦不过是坚守一个下属的本分,如若是换做他,这不过是为自己的上属的性命安全感到担心吧?
他望着那一道道热情的眼神,他的手颤抖地举起,在薛婉怡和郭晟等人的劝阻目光之下,他毅然将那顶厚重的头盔摘了下来,露出了他那张惨白的稚嫩的好看的年轻的面孔!
“啊……”人群中爆发出的哄乱远比他所期料的来得激烈,他甚至感觉到方才被他唤起的士气在这一瞬间悉数散尽,无尽的恐慌在人群中蔓延着,薛青凯可以识读出每一个人惊恐的眼神中的话语,他们就如失去了一个精神领袖一样,变成了和那些困在迷宫中盅人一样的行尸走肉。
拔出的兵器被无力地推了回去,胸膛之内燃烧的火也渐渐熄灭,他们漫无目的地看着彼此,像是重新回到了方才的混乱。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裁决。
“他是叛党,他害了元帅,来人把他抓起来!”姜将军蓦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他愤怒地看着眼前年轻的面孔,顿时气血上涌,怒不可遏地吼叫出来。他这一叫,立即有几名士兵涌上来,准备将薛青凯扣住。
“住手!谁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就以军法处置。”郭晟急忙站到薛青凯面前,他这一说,薛婉怡和谢冰韵也立刻赶上前来。
“郭副帅这是做什么?包庇叛党吗?还是副帅和这个叛党是同一路的?”姜将军愤怒的眼睛瞪着郭晟,并没有因为郭晟副帅的身份而显得有些忌惮,“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叛党害了元帅的性命,副帅难道也是同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