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符椒粉2025-05-04 18:153,203

  2023年的江城中村,潮湿的暑气裹着烧烤孜然味在巷弄里打转。陆妍的摊车像块褪色补丁,夹在滋滋冒油的烤面筋摊和飘着玫瑰香气的冰粉铺子中间。黄布招牌垂着油亮的褶皱,经年累月的油渍在雨水冲刷下晕开深色纹路,倒像是幅抽象画。每当铁锅烧得通红,蛋液裹着米粒炸裂的"刺啦"声,总会准时招来三位毛茸茸的常客。

  瘸腿橘猫把右爪蜷在肚皮底下,断尾像条暗红丝带扫过她沾着油渍的牛仔裤;独眼狸花猫蹲在冰粉摊的泡沫箱上,琥珀色瞳孔倒映着街对面的霓虹招牌;总打喷嚏的奶牛猫最黏人,湿漉漉的鼻尖非要往她沾满饭粒的掌心里钻。

  "王哥,老规矩?"陆妍手腕翻转,半瓢酸豆角落进铁锅,金黄炒饭瞬间翻涌成浪。她瞥见奶牛猫眼巴巴的眼神,趁客人低头刷短视频的功夫,木铲挑起焦脆锅巴精准抛进那团雪白绒毛里。隔壁烤面筋大姐笑得直拍围裙:"我说你这摊咋成猫咪食堂了,敢情偷偷加了猫粮秘方?"

  夜色渐浓,田螺在秘制红油里咕嘟作响。这道招牌菜是她的心血——每颗田螺都要在滴了香油的清水里养足两天,用尖嘴钳仔细剪去尾部,再放入二十味香料熬制的红油中慢炖。食客们坐在塑料凳上,就着啤酒嗦田螺,辣得直吸气还不忘喊:"老板娘,再来份加辣的!"

  铁锅里的红油突然剧烈翻涌,父亲陆天平的电话刺破油烟。“妍妍啊,你婶婶介绍的小伙子在体制单位工作,条件不错,感情经历也简单,你一定得见见。”陆妍盯着锅内盘旋的气泡,锅铲撞在铁锅上发出刺耳声响。听筒里传来父亲沉重的叹息:"你看看隔壁家王婶的女儿,二胎都抱上了......"滚烫的油星突然溅上虎口,她疼得闷哼一声,分不清这灼痛来自手背,还是心底某处。

  围裙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母亲林金雅的语音裹着鼻音:"你爸最近血压又高了,整夜整夜睡不着......"陆妍转身看向墙角,瘸腿橘猫正用残缺的后腿支撑身体,低头舔舐碎肉。它断尾处新结的痂还泛着粉色,每当有人靠近就警惕地竖起耳朵,唯有面对陆妍时,才会放松地眯起眼睛。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和这只瘸腿猫没什么两样,都是被生活困住的孤兽。

  "行,我去。"回复母亲消息的瞬间,陆天平的短信已跳出来:明天中午12点,名扬饭店。陆妍蹲在满地竹签旁,突然想起该给橘猫买的药膏还没着落。她的思绪飘回初遇那夜——暴雨倾盆,橘猫蜷缩在摊车下,断腿渗着血,却固执地用冰凉的鼻头蹭她脚踝。她颤抖着用随身携带的绷带包扎伤口,小猫发出的呼噜声,竟与记忆里父亲给她包扎膝盖时的温柔如出一辙。

  夜市霓虹渐次熄灭,陆妍收拾着油腻的锅碗瓢盆。瘸腿橘猫跳上摊车,尾巴轻轻缠住她手腕。她摸出藏在围裙里的火腿肠,看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来,突然觉得这巷子里的烟火气,比任何体制内的体面都要真实。

  次日,陆妍盯着手机里父亲发来的"碎花裙+白凉鞋"指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红油茧。街边肠粉摊的蒸汽裹着老板娘的唠叨扑来:"公务员可比铁锅靠谱",这话像根生锈的针,扎进她记忆里那个除夕夜。出租屋电视里春晚的笑声震耳欲聋,前男友沈让搂着穿貂皮的女人推门而去,雪片扑进空荡的玄关,冻僵了锅里没下完的饺子。

  陆妍扯开压箱底的淡蓝色连衣裙拉链,蕾丝领口勒得脖颈发疼,她对着镜子反复拉扯布料,唇彩在反复擦拭下晕成模糊的色块,倒像她铁锅里翻涌的辣椒油。手机在木质更衣凳上震动,林金雅发来定位:我和你爸先过去,配文是三个微笑表情。

  推开名扬饭店的玻璃门,檀香味混着古龙水劈头盖脸砸来。李少川后颈未刮净的胡茬沾着亮片发胶。皮鞋底碾过波斯地毯时发出黏腻的声响,像某种软体动物在蠕动。"陆小姐。"他伸手的刹那,袖口飘来的龙虾腥气混着刺鼻香水味,让陆妍想起海鲜市场腐烂的边角料堆。

  包厢门推开的瞬间,陆妍僵在原地。原以为的简单饭局,此刻却坐满举着手机拍照的陌生面孔。婶婶的金戒指勾住她袖口时,陆妍听见自己关节发出细微的脆响,像极了用尖嘴钳剪田螺尾壳的声音。"哎哟我们妍妍今天可真水灵!快坐,这是少川他堂哥、堂嫂,还有你刘姨......"

  李少川扑向震动的手机时,锁屏"宝贝"二字像把生锈的剪刀,剪开了她刚结痂的伤疤。

  "亲戚群又在乱发消息。"李少川的笑声带着刻意的轻松。陆妍盯着清炒时蔬58元的标价,突然想起菜市场阿婆颤巍巍递来的五块钱硬币,想起瘸腿橘猫用鼻尖顶她掌心的温度。

  水晶吊灯在头顶摇晃,陆妍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晚炒田螺的红油,这抹艳色与包厢里精致的骨瓷餐具形成刺眼对比。她突然听见后厨传来油锅爆响,恍惚间又回到自己的小摊前,三花猫们蹲在阴影里,用信任的眼神望着她。而此刻,这场精心策划的相亲局里,她不过是个穿着不合身连衣裙的局外人。

   耳边传来李少川热情的声音:“陆小姐随便点,我买单!”当他行云流水点了帝王蟹、鲍鱼时,陆妍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先点些家常菜?”

  李少川愣了愣,笑道:“第一次见面,当然要吃好的。陆小姐应该也才吃海鲜的吧?"他的钢笔尖敲着菜单,"这家的帝王蟹是空运的,可以尝尝。"

  菜陆续上桌,油焖龙虾的热气模糊了水晶吊灯,李少川用公筷夹来龙虾,油光在虾肉表面流转,却让她想起橘猫溃烂伤口上凝结的脓血。“尝尝这个,很新鲜。”

  李少川堂嫂吴三凤上下打量:“妍妍啊,刚刚来的路上听你婶婶说你在美食街卖炒田螺?”尾音拖得老长,像极了菜市场挑挑拣拣的大妈,“我外甥女考了三年公务员,现在坐办公室吹空调,哪像……” 

  李耀河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嚼得咯嘣响:“摆摊能赚几个钱?现在娶媳妇没二十万彩礼根本拿不下,姑娘家能帮衬点是点。”

  父亲陆天平的咳嗽声卡在喉咙里,像台老旧的风箱:“年轻人有自己想法嘛!”

  “少川上个月拿了项目奖......” 大姨突然插话,金耳环跟着晃悠,“现在的姑娘啊,就爱瞎折腾,等岁数大了才知道......”

   陆妍攥着筷子的手发颤。李少川突然递来热毛巾,古龙水味混着龙虾腥气扑面而来,瞬间胃里一阵翻涌。

  婶婶赶紧打圆场:“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是吧。快,先让年轻人加个联系方式!”李少川掏手机时,充电宝的线缠住了陆妍筷子,混乱中,酱油碟应声翻倒。

  扫码的瞬间,李少川的手机突然弹出消息预览:“亲爱的,今晚陪人家去买包包……”陆妍看着李少川正用沾着龙虾油的手指,慌乱地划掉消息。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陆妍此刻只想逃回摊车,听猫咪的呼噜声,闻炒田螺的香辣味,而不是困在这充满算计的冷气包厢里。

  李耀河下令道:“行,少川啊,去送送人家。”

  大伙起身时,陆妍瞥见母亲林金雅正偷偷把蟹黄汤包往塑料袋里装。陆天平把烟头狠狠按进烟灰缸:"不用麻烦送!改日我们回请!"转身时,陆妍看见父亲后颈被太阳晒脱的皮,卷成细小的白屑,像极了她摊车上飘落的盐粒。

  当包厢门隔绝那些虚情假意的调笑声她终于读懂这场宴席的真相——婶婶的热情、李少川的殷勤、亲戚们的打量,都是金丝编织的牢笼,要将她的摊位、积蓄,连同自由一起锁进名为"安稳"的典当行。

  陆妍的小车陷在晚高峰车流里,仪表盘警示灯像只血红的独眼,死死盯着驾驶座上绷紧的脊背。陆天平摸出皱巴巴的烟盒,金属打火机在指间徒劳地空转两圈,最终又重重砸进裤兜:"小李这孩子,说话做事都有分寸。"

  轮胎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陆妍猛地打方向盘避开强行加塞的电动车。后视镜里林金雅被惯性撞得肩膀瑟缩。"他们看我的眼神,比菜市场的电子秤还精准,"陆妍扯松勒进皮肉的领口,珍珠纽扣"啪嗒"崩落,滚进座椅缝隙,"恨不得拿游标卡尺量我骨头,算清楚彩礼能折合成几斤几两!"想起李少川沾着龙虾油的手指慌乱划手机,她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涌的酸水灼烧着喉咙。

  后座传来打包盒碰撞的脆响,林金雅枯瘦的手指还在反复摩挲帝王蟹腿的包装:"你王阿姨家女儿,上个月刚生了二胎......" 

  "我觉得我这样就挺好的。"

  陆天平望着车窗外,目光死死钉在车窗上斑驳的树影:"爸就是怕你......"

  "怕我老无所依?"陆妍突然笑出声,“我能养活自己,也能照顾你们。倒是某些人,西装革履的外表下,藏着比地沟油还脏的心思!”

  车子拐进老小区时,减震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陆天平捻灭烟头,火星溅在起毛的裤腿上,烫出细小的焦痕。"妍妍,爸爸知道你委屈......"

  "爸、妈,真要这么稀里糊涂嫁了,才是一辈子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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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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