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金雅下车时，她望着女儿凹陷的眼窝，枯槁的手掌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冰凉的车门："今晚别出摊了，好好睡一觉......"
引擎轰鸣碾碎了未尽的关切。陆妍倒车时，后视镜里父母佝偻的身影迅速缩小成两个模糊的黑点。记忆突然闪回童年——父亲举着她看烟花时掌心的温度，母亲塞进她冻红手里的棉花糖甜香。此刻那些温暖却像被蒙上了层毛玻璃，遥远得让人心疼。
回到家，洗手池的水打着旋儿冲刷着田螺壳碎片。陆妍用竹签抠着排水孔，指甲缝里残留的红油被泡得发白。突然，帆布包里的手机疯狂震动，电动车防盗器的尖锐警报刺破纱窗。她手一抖，手机"啪嗒"掉进满是洗洁精泡沫的水槽，捞起来时屏幕上赫然跳出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什么破玩意儿！"她用毛巾粗暴地擦拭手机，指甲刮过屏幕发出刺耳声响。联网瞬间，三条未读消息弹出来，"单纯想好好认识你"几个字刺得后槽牙发酸。李少川在宴席上油光发亮的手指、亲戚们打量商品般的目光，又在眼前鲜活回放。
"可以啊，我不太爱说话。"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喉咙干得像吞了把沙子。对方秒回的速度快得吓人，就像早架好猎枪等着她上钩。"那我今晚去找你？"
陆妍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半天。最后咬牙回复："吃完晚饭，去散散步。"换衣服时，李少川发来定位和小狗表情包，像素化的笑脸让她想起夜市里被保安踢打的流浪狗。
仪表盘的保养提示灯固执地亮着红光，像极了危险的警示灯。李少川住的小区，保安对讲机的杂音飘进车窗："C区66栋又有人投诉半夜噪音......""这半个月都十几次了......"
手机又震了，"马上下来"的消息让她死死攥住方向盘，指甲深深掐进皮革里。车门拉开的瞬间，一股混着汗酸和廉价古龙水的恶臭味扑面而来，熏得她胃部剧烈抽搐。
"吃晚饭了吗？"李少川系安全带的手抖得厉害，金属卡扣撞出牙齿打颤般的声响，试了三次才扣上。这个细节让陆妍想起相亲时他故作优雅的样子，现在看来又可笑又可悲。
她死死握着方向盘，目光穿透挡风玻璃："去公园走走吧。"
河堤公园的碎石路吞咽着两人的脚步声。路灯每隔三分钟抽搐般闪烁，将李少川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怪物，一半压在陆妍帆布鞋下，一半在锈迹斑斑的护栏上张牙舞爪。
"你倒车的时候特别稳，考驾照难不难啊？"李少川弯腰踢着碎石子，试图打破尴尬，他那双破旧皮鞋裂口处翘起的胶皮，随着动作一翻一翻，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主人的窘迫。
陆妍突然转身，鞋尖精准抵住那道裂口："比你编故事的技术差远了吧？"路灯熄灭的刹那，她看见他煞白的脸比夜市冻柜里的鱼还难看，恍惚间又看见菜市场小贩快速跳动的作弊手指。
甜蜜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屏幕上"宝贝2号"的备注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不接？现在流行诈骗电话用这么亲昵的备注？"陆妍盯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声音里满是嘲讽。
"骚扰电话！最近老有人打这种......"李少川手忙脚乱地按掉电话，牛仔裤上蹭出两大片汗渍，还试图转移话题，"说起来，我一直想做直播带货......"
"用修不起鞋跟的积蓄创业？"陆妍用鞋尖挑开他鞋底的裂口，三块钱就能粘好的破洞在路灯下张着嘴，"你的演技比我炒锅里的田螺还会翻花。"
就在李少川搜肠刮肚想找新借口时，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搂着女孩撞进路灯圈。"哟！李少川又换新目标了？"亮哥喷着酒气的手指差点戳到他鼻尖，"比上个月KTV那幼师妹子还正点啊！"
李少川的脸涨得发紫，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话。陆妍盯着他死死抠进裤缝的指甲，突然想起相亲时他西装袖口露出的线头——原来那些精心设计的"不经意"，全是漏洞百出的戏码。
"亮哥，别乱说！"李少川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这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亮哥拍着他肩膀哈哈大笑，震得李少川踉跄半步，"上个月在KTV搂着小玉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也说是普通朋友？"身旁女孩涂着亮片的指甲戳他胸口，笑得前仰后合。
陆妍转身就走，帆布鞋踩在碎石上的声响清脆如耳光。身后传来李少川跌跌撞撞的追赶声，混着破音的辩解："妍妍你听我解释！他喝多了胡说八道！"
"前面就是美食街。"陆妍望着远处飘起的油烟，想起婶婶过年送来的腊味，语气突然平静得可怕，"想吃炒田螺还是烤生蚝？"
李少川愣在原地，路灯把他的影子压成扁平的纸片。"你......不生气？"
她没回答，径直走向陈大哥的炸串摊："陈哥，十串牛肉，多刷辣酱。"油锅沸腾的声响中，孜然香气裹着滚烫的烟火气扑面而来，这一刻，熟悉的踏实感终于又回来了。
突然，摊位下传来微弱的猫叫，瘸腿橘猫沾着煤灰的爪子试探着蹭出阴影。陆妍刚伸出手，腕骨突然被李少川攥得生疼。"脏死了！流浪猫有狂犬病！"他精心打理的刘海下，眉头拧成死结。陆妍疼得倒抽冷气，他这才慌忙松手。
烤肉肠在竹签上滋滋冒油，陆妍利落地撕成碎块。橘猫一瘸一拐蹭过来，粗糙的舌头舔过她掌心，尾巴扫过手腕的旧疤。李少川悬在半空的手滑稽地僵着——这个连猫毛都嫌脏的男人，却妄想用沾满谎言的手，丈量她用汗水浇灌的人生。
"你这次请假请得够久啊。"
李少川擦了把嘴角的孜然："单位双休，就多请了一天假。"
"来回高铁票钱，够我进两车田螺了。"她盯着他突然瞪大的眼睛，新闻里那些婚恋诈骗套路在脑子里快速闪过：先套近乎，再打听收入，最后以投资为名掏空钱包。
李少川干笑两声："感情深不怕距离！你要是来广州......"
"我们连开始都不算。"陆妍戳着他后槽牙上结块的调料，突然觉得疲惫。这比在夜市守着油锅翻炒田螺还累，好歹灶台刷干净就没味儿了，可人心要是烂了，那臭味怎么都散不掉。
回去路上，车载音响卡在《他还是不懂》的破音处，"懂——懂——"的沙哑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李少川的眼神在她磨得起球的帆布包、仪表盘发黄的保养贴纸上扫来扫去："你这摊位一天能赚多少？"这个问题让陆妍彻底清醒——那些新闻里的受害者，不都是栽在这种看似无意的试探里？她扯了下嘴角：“能养活自己。”
到了小区，路灯把李少川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解开安全带时，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辣椒籽："要不要上楼坐坐？冰镇西瓜甜得很。"
陆妍低头看看自己沾着炒面酱汁的工装裤，又瞅瞅他笔挺的西裤，只觉得荒谬。“太晚了，你早点休息。”
车门狠狠摔上的声音里，那句"不识抬举"的咒骂传进耳朵。她刚发动车子，手机就弹出条新闻推送——照片里的诈骗犯穿着和李少川同款的假名牌西装，连领带歪歪斜斜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路过"深萌宠物店"时，橱窗里沈傅半跪着给布偶猫检查的身影，让陆妍的思绪飘回去年暴雨夜。密集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积水漫过井盖翻涌成漩涡，汽车打滑冲进店前空地时，刹车溅起的水花糊了一玻璃。
风铃叮铃当啷响起来，她浑身湿透扶着门框直喘气，裤脚还沾着收摊时蹭的辣椒油。“能不能避会雨？”
沈傅抬头看见她，白大褂下摆扫过地板就往饮水机走："快进来！电暖器开着呢！"瓷杯放桌上的声音，混着茉莉茶香就飘过来了。
刚在沙发坐下，一只狸花猫突然跳上膝头，湿漉漉的鼻尖蹭过她手背上的烫伤疤。"它叫辣条。"沈傅蹲在诊疗台前哄金毛吃药，掌心摊着药片，"就爱往生人怀里钻。"
金毛委屈巴巴地哼唧，咬碎药粒的声音里，沈傅突然转头，台灯把他半边脸照得暖烘烘的："要不要尝尝这个鸡肉味营养膏？"
"啊？"陆妍看着他递来的棉签，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人...也能吃？"
他嘴角扬起笑，又笑着蹭掉金毛嘴边的药粉："逗你的，不过饼干管够。"
雨小了些，沈傅塞给她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暖宝宝和便签纸："车胎气不足，明天记得去打。"他送她到门口，另一只小猫煤球抱着她裤腿不撒手："这地儿老积水，下次别硬扛！"
"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陆妍起身道别，拧动车钥匙，后视镜里"深萌宠物店"的暖黄色灯光越缩越小，最后成了黑夜里颤巍巍的一颗星。
城中村的巷子坑洼不平，车轮碾过石块直打颤，车灯扫过墙皮剥落的老房子，歪斜的"房屋出租"广告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推开门，鞋底碾过门口碎石子的"咔嚓"声格外清晰。洗漱台的手机震得嗡嗡响，绿色对话框里躺着三条未读消息，李少川那条"到家了吗？”还配着歪头卖萌的表情包，她裹着湿漉漉的浴巾回了句"刚到"。
床头台灯在脸上投下暖烘烘的光晕，陆妍刷着手机准备睡觉，突然被表姐新发的朋友圈刺得眯起眼。《杀猪盘套路大揭秘——别让甜蜜陷阱毁掉人生》配图是一张醒目的警方警示海报。
几个月前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那时表姐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发了九宫格婚纱照：照片里的陆悦穿着抹胸白纱，脸颊泛着幸福的红晕，身旁西装革履的男人揽着她的腰，无名指上的钻戒在闪光灯下璀璨夺目。配文写道："终于等到对的人，余生请多指教。"现在想来，那些精心摆拍的亲吻、搂抱，不过是骗子织好的致命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