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妍还记得表姐在家族群里发的照片——30岁的人扎着低马尾，抱着捧花笑得像偶像剧女主。长辈们刷屏点赞，说这才是"岁月静好"的模样。毕竟这年头，能保持初恋、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的乖乖女，确实少见。
那场相亲局像精心编排的舞台剧。王昊穿着笔挺的定制西装，手腕上的名表闪得人眼晕。他熟练地拉开咖啡厅座椅，精准报出表姐最爱的榛果拿铁，聊起房地产政策头头是道，活脱脱霸道总裁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姑姑喜滋滋地发语音："这次总算遇到靠谱的了！"
婚后第二个月的验孕棒照片，彻底点燃了家族群。红双喜字铺满屏幕，祝福语音一条接一条。可蜜月期还没过，剧情就开始急转直下。王昊开始在家庭群里发长文叹息，说公司资金链断裂，配图是满屏的财务报表截图。"悦悦，就差这最后一笔周转......"表姐心疼地咬着嘴唇，第二天就去银行办了信用贷。
那段时间陆妍的手机成了情绪垃圾桶。深夜出摊时，表姐的电话总是在炸锅声最响的时候打进来。"小宁，他身上有别的女人香水味......""他说去谈项目，结果定位显示在酒吧......"直到表姐偷偷查了手机账单，才发现那些所谓的"公司贷款"，全变成了澳门赌场的充值记录。托朋友一打听更炸裂，这男人根本不是什么房地产老板，而是个因为婚恋诈骗"三进三出"的老油条。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道至今还刻在陆妍鼻腔里。表姐攥着流产同意书，指甲在文件上抠出深深的月牙痕。"我以为找到了避风港......"表姐哭得浑身发抖，眼泪把"手术风险告知书"晕成皱巴巴的一团。现在的表姐天天泡在律所，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揍了两拳。她清空了朋友圈所有恩爱合照，只留下一条孤零零的转发："杀猪盘套路大揭秘——别让甜蜜陷阱毁掉人生"。
深夜收摊后，陆妍刷到某平台推送的反诈视频。看着屏幕里骗子精心设计的"高富帅"人设，她想起表姐捧着验孕棒时幸福的笑脸，突然觉得后背发凉。这世道就像美颜滤镜拉满的网红景点，看着光鲜亮丽，指不定哪个角落藏着吃人不吐骨头的陷阱。
凌晨五点，闹钟准时响起。陆妍摸出床头柜的止痛片，就着润喉糖咽下去。菜市场的腥气扑面而来，她弯腰挑选田螺，活物突然挣扎着甩出泥水，溅湿了她袖口的油渍。她望着水池里翻涌的田螺，突然觉得它们和田螺摊上那些被人挑挑拣拣的姑娘，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夜市霓虹亮起时，陆妍敲了敲顽固不熄的故障灯，"咚咚"的回声像极了她钱包里空荡荡的声响。修车师傅报的八百块维修费还在耳边打转，油表指针已经快戳到红区，连停车时引擎盖发出的"咔嗒"声，莫名让她想起李少川系安全带时反复卡壳的模样——同样的卡顿，同样透着股不靠谱的劲儿。
"妍妍！"卖烤面筋的张姐从烟雾里钻出来，围裙上暗红的油渍混着辣椒碎。她沾着孜然粉的手指往她手臂一戳："昨晚那男的眼神，比审计查账还精！婶子在这混了二十年，见过装好人的狼，比我竹签上的面筋还多！"
陆妍把调料瓶摆得整整齐齐，嘴硬道："就普通朋友。"
李姐突然举着铁勺凑过来，勺柄差点戳到她胸口："可别学对街冰粉妹！那小子开着宝马天天送花，说要搞什么网红美食帝国。小芸把存款全投进去，还借了网贷囤原料......"
这话瞬间把陆妍拽回去年深秋。冰粉妹小芸的摊位在霓虹里晃悠，那个自称"文旅总监"的男人摊开合同，公章红得像血："我要承包整个夜市的美食供应链。"小芸攥着手机冲进她摊子时，五万块转账记录亮得刺眼。陆妍摸着烫金印花总觉得不对劲，可小芸眼里闪着光："他说要带我去成都开连锁店，还送我带露台的房子......"
"真想找对象跟姨说！张记卤味家儿子开货车，踏实得很......"张姐话没说完，突然 捅了捅李姐。陆妍顺着目光看去，李少川正举着奶茶穿过人群。俩大姐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回各自摊位。
"杨枝甘露，三分糖。"李少川把奶茶往油腻的折叠桌上放。陆妍指着咕嘟冒泡的铁锅："坐那儿歇着。想吃啥尽管说，算我请。"余光里，他正用湿巾反复擦凳子，比擦他那曲面屏手机还仔细。
"不着急，就想欣赏你干活的样子。"他一屁股坐下，塑料凳发出垂死的吱呀声。
"老规矩！十份炒粉！十份田螺，多加辣！"穿工装的老顾客把安全帽往桌上一砸，调料瓶震得叮当作响。陆妍猛拧燃气灶，蓝色火苗窜起时，她瞥见李少川条件反射往后退，鞋尖差点踩进隔壁摊的泔水桶。
油锅突然迸溅火星，李少川的尖叫混着竹签筒翻倒的哗啦声炸开。陆妍扑过去捡竹签，指尖被毛刺扎出血珠，头顶传来压抑的抽气声——转头就看见李少川踮着脚躲在一旁，离混乱现场保持着安全距离。
"你坐着别动。"她咬牙拔出掌心的竹签，快速拿出围裙口袋的创可贴贴住。转身炒菜时，听见身后传来手机打字的窸窣声，余光里，李少川低着头手指翻飞，也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摆摊这么辛苦，没想过换工作？"李少川嘬着奶茶，珍珠在吸管里闷响。他扫了眼陆妍被油烟熏黑的指甲，"我认识做电商的朋友，坐办公室动动手指......"
铁锅铲刮着锅底发出刺耳声响，陆妍把爆炒的田螺狠狠倒进铁盘，辣椒籽炸裂的脆响里，她冷笑："我就爱这烟火气，心里踏实。"她瞥见对方袖口露出的电子表反光，那跳动的时间数字，恐怕比他嘴里的话实在多了。
李少川干笑两声："也是，想换工作吱声。"
陆妍没接话，手里的铲子翻得更起劲了。油烟模糊了她的视线，却让心里那杆秤愈发清晰。
隔壁摊突然炸锅，板凳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响。李少川吓得脖子一缩，五官皱成一团："这地方跟菜市场有啥区别？天天在这儿不嫌吵？"
陆妍利落地拧熄燃气灶，蓝色火苗熄灭的瞬间，正好照亮他瞳孔里一闪而过的嫌恶。她用沾满油垢的围裙擦了擦手："都在讨生活，磕绊子正常。"李少川撇着嘴，不再说话。
人潮突然涌来时，李少川收拾桌子的动作比机器人还僵硬。陆妍扶住差点翻倒的辣椒油碗，余光瞥见他慌忙把手机塞回裤兜——屏幕上没发出去的消息赫然写着："这生意比预想的好......"
凌晨一点，陆妍揉着快僵掉的手腕，右胳膊被油烟熏得发红。沾着辣椒面的手背蹭过围裙，红渣渣簌簌往下掉。李少川弯腰捡纸巾时，腰椎"咔嗒"响得像要散架，嘴里还嘟囔："妍妍，你每天都这么累？"
隔壁陈大哥举着油滋滋的肉串凑过来："小伙子，这扫帚在你手里比金箍棒还沉！想摆摊先学颠锅，你这细皮嫩肉的......"
卖糖水的李姐撞了撞陆妍的手肘，两人同时瞥见李少川偷偷删除短信的动作。李姐阴阳怪气道："人家这是喝露水长大的，哪碰得了烟火气？"
哄笑声中，李少川仰头猛灌矿泉水，喉结剧烈滚动的声音盖过了第七声"微信到账80元"的提示音。他攥着变形的塑料瓶，眼底翻涌的算计比夜市的地沟油还浑浊。
“你饿不饿？我给你炒一份吃的？”陆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行啊。”
铁锅爆燃的瞬间，火焰映亮李少川贪婪的瞳孔。他接过炒粉时烫得直吸气，却仍含糊不清地夸赞：“太香了！比我妈做的都好吃！”
陆妍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前任那句"油烟味熏死人"突然在耳边响起。但想起他删短信的模样，眼神瞬间冷下来："明天几点走？"
"三点高铁。"李少川扒拉完最后一口粉，嘴角还沾着碎屑。这时摊位下突然窜出三只流浪猫，瘸腿橘猫打头阵，独眼狸花猫和奶牛猫炸着毛低吼。李少川像被烫到似的往后跳，凳子划出尖锐声响："这些脏东西怎么到处跑！"说着掏出纸巾捂住口鼻，刚才夸炒粉的嘴脸全没了。
陆妍撕开猫粮袋，橘猫摇着断尾蹭她掌心的老茧，奶牛猫亲昵地拱着她烫伤的疤痕。"它们可比某些人干净。"她的声音混着孜然味飘出去。李少川还在絮叨细菌，她蹲下轻抚奶牛猫："小动物能有啥坏心思？不过讨口饭吃，比有些人单纯多了。"说这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正擦鞋底的李少川。
收拾碗筷时，陆妍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吧。"李少川嘴上说着"我陪你"，抢抹布的手却用着蛮力，恨不得把桌面刮掉三层油。三个外卖小哥蹲下来撸猫："老板娘！三份炒饭！"陆妍颠锅时，李少川装袋的手忙得像抽筋，辣椒油洒出来，惹得陈大哥大笑："悠着点！这油够买你半条领带！"
陆妍瞥见他夸张捶腰的动作，那刻意营造的疲惫，和她经年累月落下的腰肌劳损完全是两码事。
当李少川"体贴"地伸手扶她时，手机突然从口袋滑落。锁屏画面亮起的瞬间，三只流浪猫蜷在纸箱里的温馨场景刺得人眼疼。他捡起手机时故意凑近："拍得真可爱......"陆妍一把夺回手机，屏幕冷光映出她绷紧的下颌线："收摊了，送你回去。"
夜市的霓虹一盏接一盏熄灭，李少川望着陆妍搬动煤气罐的背影，心里盘算着如何下套。而陆妍握紧口袋里的防狼喷雾，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拨号键。这场猫鼠游戏，她可不想当任人宰割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