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拉下，首先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浓烈的烟草燃烧味。这味道熏的许小鸥几欲泪下，她强忍着冲动，迅速让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这是一个长条型的房子，前深后窄，墙壁依旧保持着藏地风味，被刷成了经幡的条纹彩色。
房间外隐约传来喧闹——骰盅碰撞的清脆响声和不时爆发的喝彩声，像地下河般蜿蜒而来。
顺着房间向前看，正对着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硕大的唐卡画，在众多护法和小神的映衬下，带着五骷髅头冠的主神大黑天傲立于画面中央。
画框下方，摆着一排低矮的保险柜，一个穿着大开口斜襟藏袍男人刚半蹲着输完密码，便将怀中成捆的钞票全数放入柜中，一切完备后，他直起身，恭敬的朝办公桌后的林乔点了点头。林乔朝他打了个手势，男人很快便返身告辞了。
待男人走后，林乔将视线转到了房间中央五花大绑，匍伏跪地的三人身上。她似在思考，歪头不住的抽着旱烟，吐出的浓烟将狭小的室内染得一片白灰，而在她身后，一左一右似笑非笑站着的，正是许小鸥他们久寻不得的佟铁金和卫东。
程继春到底是年纪大了，又被绑的最久，很快便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
尤野艰难的抬起头，冲着林乔怒目圆睁，他说果真是你们商量好的，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说！
在尤野的怒火之下，林乔终于开口了，她说：“你们这两天在镇上上蹿下跳，找了这个又找那个，还来问我有什么目的？”
说罢，她撂下旱烟杆，又转头看向了程继春道：“老太太，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假装上厕所，潜到我藏茶馆后门鬼鬼祟祟，怎么？你们是想捏我的短，还是看上了我这场子，想分一杯羹？”
一旁的佟铁金忍不住插嘴道：“想摸我们的底，我看你们是吃屎迷了心了。”
卫东也随声附和：“你们以为林老板是谁，能被你们几幅颜色拿住？”
林乔果断挥手打断二人的话，语调突然拔高：“我也不怕明说，今天我绑你们，是要告诉你们，别妄想打我的主意。要么老老实实交代你们到底在打听什么，要么——”她把旱烟杆往桌上一搁，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林乔正说着，门外忽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欢呼声，间或还夹着桌椅倒地的响声和一个男人指天骂地的哀嚎。
林乔见自己的话头被骤然打断，一时皱起了眉，她转头朝卫东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卫东领命而去，不到片刻便回来了，他对林乔说：“又是那姓吴的，输了钱闹事呢。”
闻言，林乔的眉蹙的更深了，她对卫东道，“既然上了桌子，就得输赢认账，天底下没有输了就闹事的规矩。你去把这话告诉姓吴的。要是他脑子还不清醒，就给他找个地儿躺下歇歇。”
卫东一个激灵，低头应了声“好”，匆匆转身离开。佟铁金在旁边见了，连忙凑上前补了一句：“老板，卫东能成什么事？这姓吴的太不受训，实在不行，我去收拾收拾他。”
林乔扫了他一眼，道：“算了，多事之秋，别节外生枝了。”
听到“多事之秋”四字，佟铁金一愣，立刻站直了身子，恭敬地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言。
林乔重新拿起旱烟杆，像是拿起了一把权威的秤，她继续对佟铁金说：“我们虽干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但自古以来，道理摆中间，姓吴的能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等哪天事儿砸在头上，他自然就会懂了。”
她抽了一口旱烟，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许小鸥三人，这才微微一笑：“你们几个，也是一样的。线在哪里，你们心里最好有数。好了，我没功夫跟你们耗了，说吧，你们到底想干嘛？”
林乔身上散发着一股硫磺和菖蒲的味道。话至此，许小鸥早已心中一片澄明——藏茶馆，不过是林乔遮掩赌场生意的幌子。他们为找樊玉，四处探寻佟卫二人的下落，犯了林乔的忌讳，这才有了今日之祸。
这样看来，带走樊玉的，大概不是林乔几人。
这个念头一出，冯静然三字伴随那封威胁信再次浮现出来。许小鸥心底一片冰凉。
她再也不犹豫，踉跄着从地上站起身，冲林乔说道：“林老板……”
许小鸥的动作立即引起了佟铁金的警觉，他抬起单臂对向许小鸥怒斥——谁让你站起来了，下去！林乔却挥手打断了他，说行了，既然愿意开口了，就给他们看座吧，老让人在地上趴着，也不是待客之道。
佟铁金被噎了一噎，不服气，可又不敢违拗林乔的意思，只好出门去拿椅子了。
许小鸥此时早已站定，她面无表情的冲林乔说道：“林老板，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这中间恐怕是有误会的。”
“哦？”林乔眯起了眼睛，“怎么说呢？”
“我们并不是想寻您的麻烦。”许小鸥直截了当的，“我们之所以一直找您这两位兄弟，是想知道我女儿樊玉的下落。”
此话一出，林乔笑了，她说：“你看我这儿像托儿所？”
许小鸥摇摇头。
林乔又吐出两口烟圈，这才道：“那你怎么到我这儿来找孩子呢？”
“因为有人看到您这二位兄弟拿着我女儿的书包，而我女儿，昨天早上起就失踪了。”
许小鸥平铺直叙说完，脸上表情并无半分波动。反倒是林乔，闻言罕见的露出了三分呆样，片刻后，她突然大力的用手中旱烟杆猛敲桌面，与此同时，还扬高声音用藏语叫了句什么。
门外迟迟未传来动静。
林乔双手按桌，一下站起了身来，她这次转用了汉语道：“铁金！卫东！”
最后一个音节还卡在喉咙里，房门便被猛地被推开。
伴随一声巨响，卫东的身影闯了进来。他脸上带着几道未干的血痕，狼狈不堪。刚一转头看到屋内林乔的目光，连忙挺直了身体，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老，老板，姓吴的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