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三人睡在了同一间房中。
这是许小鸥出的主意，她对尤野说：“留下吧，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再说，你平白无故再开个房间，也惹人怀疑。”
尤野不说话，一张脸皮却臊得粉涨，最终还是坚持让许小鸥带着樊玉睡在大床上，自己则去打地铺。
但也是合该心中有事，不到半夜，许小鸥就再一次睁开了眼。
她为人谨慎，惯于谋定而后动。可自这次离家以来，变故一个跟着一个，逐一应对下来，即使铁打的人也不免疲惫。
可要说这其中最出乎她意料的，莫过于身侧这两人的出现了。
想到这儿，许小鸥就着窗缝漏进来的一点灯，悄悄往下看。
尤野正蜷在房间的一角，一米八的个头儿，被那小块空间挤成了一米二，睡的可怜巴巴。
许小鸥眯起了眼睛。
对眼前这人，她虽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但也知道若能把握得益，未必不是一张有用的牌。
对于他的过去，她不必完全清楚，重要的是他眼下的处境——几乎没有退路。而这种人往往最易受人操控。
许小鸥心里一动，思绪渐渐明朗起来。
她并不需要他真的做什么，只要在关键时刻顺势而为，便足够为她所用了。
正这么想着，尤野身子突然一动，一缕月光过来，照亮了他望着天花板的眼。
许小鸥这才发觉原来他也未曾入睡，连忙掩饰性的侧过了身。
就在合上眼的一霎，她突然想起了一直躺在她身边的樊玉。
樊玉自上床后，便一直不声不息的蜷在自己那个被筒里，睡了整夜，连一个身也没有翻。
许小鸥微微觉得有些诧异，于是欠起上半身去端详，而就在她靠近的瞬间，那自小小被筒里而来的，本来平稳的呼吸，莫名急促了几分。
听到这儿，许小鸥心下了然了。
原来这一夜，房间里的三人都注定无眠。
次日一早，许小鸥起得最早，先去客运站，办完了该办的事，又走到巷子口买早点。
榨菜爽脆，油条金黄，豆浆雪白雪白的，用勺子挑起一勺，滑溜的像绸缎。许小鸥光是看，心里就透出了几分喜悦。
想起从前在家，丈夫痴迷食补，早餐时总爱逼她喝一品鳄鱼汤，喝到后面，她光闻到那味道便要呕吐。
而如今，无论未来再怎么晦暗不明，至少在早餐这一节上，她终于有了权力，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
即使只为了这一件事，也都是值得的。
樊玉不知为何，自早起后就有些恹恹的，许小鸥给她油条，她也只小口小口的撕着。许小鸥只以为是孩子认生，倒不太在意，反倒是尤野，一双眼睛满怀担忧，不断在樊玉身上打转。
过了半晌，他小心翼翼问樊玉：“ 你不舒服吗？”
闻言，樊玉一张小脸发白，下意识就要去扽裙摆，但到底忍住了，埋下头轻轻摇了摇。
许小鸥看在眼里，心头升起几分冷淡的了然。
这个孩子，心思倒也藏得颇深呢。
想到这儿，许小鸥停筷咔哒搁在桌上，转过头去问樊玉。
她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平铺直叙的：“你愿意跟我们走，还是去哪个亲戚家？”
相比于昨天套话时的温言软语，许小鸥此时的态度明显要冷淡许多了。
樊玉被她这一逼问，小脸蛋呆了一呆，不自觉放下了手中油条。
尤野似乎也没想到许小鸥会这样不加修饰的开口，一时间也转头去看向樊玉，好半天才轻声道：“她还这么小，她怎么……”
“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许小鸥高声打断了尤野，转头又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我现在要听她的意见。”
“你……”尤野似乎是想反驳，话在口边噎了好几下，最终，还是低头猛喝了一口豆浆，闭上了嘴。
樊玉愣愣地看着许小鸥，像是一下子被这话问住了，她一双小手微微缩在桌子边缘，低头看了眼自己盘子里的油条，轻声说：“我……我想跟你们走。”
“好。”
许小鸥也不拖泥带水，立即就从怀中掏出了三张车票，在桌上一字排开。
这是她清早才去客运站买的，下午四点发车，由此地直达瑞州。
走去前台退房时，许小鸥一改来时模样，扛着行李噔噔噔走在最前方，尤野牵着小姑娘跟在后头，一大一小，拖拖拉拉的一路小跑。
终于追上了，尤野气喘吁吁的问她：“小鸥，为什么要去瑞州？”
“今天下午能出省的，就这么一班车次。你若有别的主意，早上就应该自己去车站买票。”许小鸥淡淡瞥他一眼，又道，“我估计是虚长你几岁。你若是愿意，就叫我一声小鸥姐吧。”
说罢，她也不管尤野脸色，大步往前走了。
车站人群嘈杂，许小鸥全程作领头羊，带着尤野和樊玉挤进闸口，又找到一处稍僻静的角落放下行李，拍了拍手，示意两人围过来。
许小鸥低声道：“从今天起，咱们三个就是一家人，只要聚在一起一天，我就会尽我所能，保证大家过安生日子。但外人面前，谁也别说漏嘴了，明白吗？”
她目光扫过尤野，又轻轻落在樊玉身上，字斟句酌的再次强调，“不管谁问，都按这说——一家三口，知道吗？”
很快，广播声响起，提醒即将发车的车次。
许小鸥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将票递给司机，又转头示意尤野和樊玉跟上。
而那司机，抬眼一扫“一家三口”，连票也懒得细看，便挥手命他们上车。
很快，人群纷纷挤入车厢，带起一阵喧闹的杂音，脚步声、行李磕碰声此起彼伏。
三人亦并列落坐在了最后一排，各自望向一隅，彼此无话。
许小鸥闭上眼，极力将喧嚣隔绝在心外。
她当然不是随机选择的瑞州。
许小鸥的思绪回到离家前的那个夜晚，所有的计划、每一个环节，她早已安排得滴水不漏——瑞州，那个与邻国接壤的边境小城，是她从一开始便锁定的目标。
为此，她甚至早就暗地用国际银行支付了酬金，只待现身，便有掮客带她从雨林线离开国境，一路向南，最终到达那个被称为万佛之国的异邦。
到了那时，许小鸥这三个字，将彻底从世界上抹去。
至于樊玉和尤野，他们不过是她沿途拾起的一把权作避雨的伞。随手捡起，也会随手抛弃。
车窗外，夜色渐深，山影在暮色中连绵不绝，许小鸥的心绪却终于落定，像水流找到了河床，悄然向前潜行。
一直潜行到，她渴望的那片自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