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午等到太阳西斜,再到夜幕初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
“请顾秋姿的家属来一下。”护士探出半枚脑袋,声音脆生生的甜。
官秩身旁弓身坐着的男孩视线一直盯在脚尖,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却一直不敢开口回答护士的话。
“顾秋姿家属呢?顾秋姿家属在吗?”护士再次询问。
可是男孩依旧不敢吱声。
“顾秋姿家属在吗?”护士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我是。”
官秩迅速转过头去,正好看到肖黯白袍飘飘,大步走来,一把接过小护士手上的薄纸,然后从胸口掏了一支笔就开始写自己名字。
小护士认识肖黯,打了个招呼签完字就回去了。
肖黯走回陪护椅,朝官秩浅浅一笑,“刚才科里有急事,没有和你们报备就走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官秩礼貌一笑,继续闭目养神。
“小浩。”肖黯在小男孩身旁坐下,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别怕,有姐夫在呢。”
小男孩用力点了点头,肩背逐渐放松下来,然后继续往他怀里窝了窝,似乎是格外依赖眼前的这个一直以姐夫自称的男人。
又等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手术中”的红灯才熄灭,医生护士用平车将顾秋姿推出手术室。
官秩第一个迎上去,“怎么样?多久能醒?”
“病人病情实在严重,保险起见先转入ICU由专人照护,麻醉过后就能醒。”医生耐心地逐一回答官秩的问题。
“好,”官秩手慢慢搭在平车上,然后扭头对肖黯小男孩说:“快来帮忙推人。”
这副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官秩才是顾秋姿的亲儿子呢。
“ICU每天下午四点钟可以允许一位家属进入探视,探视时常为十分钟,请各位谨记。”
官秩帮忙把病人送入ICU,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才抽身离开。
邢坞那货早回警局去了,如今是晚上十点,官秩晚饭没吃,肚子却早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官秩从衣兜里翻出来,一看是一个以181开头的陌生号码。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喂?”官秩接起来,“我是官秩。”
电话那头传来噗嗤一笑,笑得官秩有些莫名其妙。
“有什么事吗?”他问。
那边的人还在笑,应该是没听到他的话。
官秩向来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于是道:“不说我挂了。”
“诶诶诶,我是林之陆,别挂别挂!”
男人的声音低哑性,感极具魅惑力,如同林之陆的人。
林之陆?
林鸿翟的长孙?
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他干什么?
官秩在心里抛出了三连问,可是却没一个问题好问出口。
因为,林鸿翟入狱一事是官秩一手包办的,林家倒台很大部分因素也是官秩。
所以现在深更半夜的,官秩真的怕被林之陆拖到哪个不为人知的小巷里,暴打一顿报仇雪恨。
林之陆:“你怎么不说话了?”
官秩这才回过神来,“有什么事吗?”
“你吃晚饭了没?”林之陆不仅没有回答,反而还反问起了官秩。
“我……”
不等官秩回答,正前方一辆灰色的豪车就冲他鸣笛,紧接着电话就被林之陆掐断了。
“什么情况?”官秩怀疑这人有病,大半夜的一通电话打来就为了笑两声,然后问他吃饭没吃饭?
豪车突然发动,缓缓向他驶来,接着车窗摇下,露出林之陆那张玩世不恭的邪魅脸。
“上车,带你吃饭去!”
官秩看着面前的人,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林家不是倒台了吗?林之陆怎么好像还是很有钱的样子?该换车换车,改玩耍玩耍,丝毫不受影响?
请原谅官秩土鳖,跟了邢坞两个月还是认不出来这是什么车,但是一从外观来看,加长版深蓝色的车身,还是个双门版的,一看就就价值不菲。
“不上。”官秩摇头,他又不傻,万一林之陆真的想要报仇,把他带到无人小巷去揍一顿或者是直接一刀结果了他,那他不就完了?
“吃个饭而已,想什么呢。”林之陆似乎是看出来了官秩的顾虑,邪邪一笑:“两个大男人,我能对你干什么?快上车!”
官秩被戳中了心思,但也不敢大意。
他问:“林家被我搞成那样,你不生我气?”
“那是他们罪有应得,”林之陆的目光突然变得深沉起来,“不怪你。”
太阳不会照亮每一个角落,当假面一层层剥开,隐秘的人性是骨血的朽烂。
林家确实嚣张太久了,蓄意谋,害邢家两个孙子在先,罔顾那么多条性命只为挖金在后,倒台了也是罪有应得。
所以,林之陆不怪官秩。
相反,倘若没有官秩,邢家两兄弟可能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含笑,李楠可能得背黑锅坐大牢,而104工厂的那九条人命可能会被世人所遗忘,且永远得不到召冤。
大义和亲,林之陆选大义。
最后官秩还是上车了,林之陆开着豪车带他一路驰骋,最后停留在一家绝味花甲店的门口。
“老板,两份青丝盖浇饭打包,谢谢!”林之陆掏出五十块钱,如同常客一半,熟悉又自然地说着。
“好嘞,收您十三块钱!”
林之陆收过钱,新折叠好放到衣服内袋里。
这一顿操作,直接把官秩给看呆了。
一个开着价格至少八位数的豪车的人,来人均二十五块钱的绝味花甲店里吃十三元一份的青椒肉丝盖浇饭,这是什么骚操作?
已是夜半,店里没什么人,所以盖浇饭说的特别快。
“盖饭好了!”老板招呼手脚利落地打包,“打包盒不用钱!”
“好嘞,谢谢您。”林之陆接过两份盖浇饭,并且将其中的一份递给官秩。
“你的。”
官秩虽然看呆了,但却不想委屈肚子,于是接过盖饭。
到了车里,官秩摸着触感极其舒服的真皮座椅,旁敲侧击:“你这车,看起来很不错诶,多少钱入的?”
“加长版劳斯莱斯幻影,7000万提的车。”
林之陆笑得漫不经心,似乎根本没把这7000万当做一回事。
可是官秩的嘴巴却合不拢了,不可置信道:“七……七千万……”
幸好他刚才没作死,自不量力地说也要买一辆,不然就丢人了。
被富豪震惊到的官秩只能默默地啃盖浇饭。
“市局今天出事了?”林之陆突然发问。
“嗯。”官秩正处于头脑放空中,下意识就嗯了一声,等反应过来之后立马警觉:“你问这个干什么?”
“哈哈,我当然是关心你啊,还能干什么?”
林之陆哈哈一笑,也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
“哈哈哈哈。”官秩和他相视一笑,套话的和被套话的两个人都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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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秩又做噩梦了。
梦里四周黑暗无光,他在一个长的没有尽头的走廊上跑,一直拼命地跑,身后的“啪嗒啪嗒”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近得快要赶上他。
他跑啊跑,终于好不容易跑到走廊尽头,有光照落的地方,又看见了顾秋姿。
那个凄惨的女人眼底悲拗,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看,看的他头皮发麻,心肝脾肺肾都跟着一起冷了下来。
然后,顾秋姿飞快转身,纵身一跃,从走廊尽头直直跳下去。
地上全是血,那人躺在血泊中,了无生气。
身后的“啪嗒”声越来越近,官秩害怕地往前爬,试图爬到窗台上逃走,却不料一脚踩空……
官秩睫毛煽动,隐隐有醒来的迹象。
却不料突然又看到了另一个女人,哪个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和顾秋姿长的有七分像,大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弯,好看的招人嫉妒。
对的,她在冲官秩笑。
她说:“跟我来,官秩。”
声音清爽干净得像瓶纯净水,让人心肝一颤的同时,又不敢轻易染,指。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官秩竟然跟她去了,却是见到一场惊心动魄的肢体解剖。
而那位躺在解刨台上的少女,正是官秩之前见过的那位。
此时她的眼睛还诡异地朝自己眨了一下,紧接着,头便掉下来了。
鲜红的动脉血涌出,像喷泉,四溅开来。
那举着手术刀的男人一身被血污染的白袍,侧着身子看不清脸,但是官秩能感受到他周身的冷意。
又是一个连环梦,无论官秩怎么挣扎也醒不来。
全身上下没劲,难受的要命。
接着,那举着手术刀满身带血的男人竟然一步步朝他走来,这回,尽管官秩正对着他,却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有光从暗窗中投下,照在锋利的手术刀上,冷冽极了。
那人越走越近,官秩一步步后退,最终没了退路。
男人冷笑,紧接着便手起刀落,官秩的头颅,也和脖子分离了。
他看到了,看到了自己的血鲜艳夺目,流的满地都是,自己的身体如同一条躺在案板上的死鱼一般,一动也不动。
他好想动一动自己的手指,可是阻力巨大,无论官秩的大脑怎么指挥怎么动,那冰凉如铁的手指却始终动不了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