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是在水路上走了好几个月,等从通州雇马车到了京城时,已然到了秋天。这一段时间,我的心情恢复得也极好,又回到了那个爽快的自己。
到了京里,班主先是领着我们住了客栈,便赶紧去外面找门面房住,一时间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可一想到马上就能立住脚了,又都着实愿意费心。待到了十月初,才真正消停下来,我看着院内那棵硕大的梧桐树,在秋色湛蓝的蓝天下,是如此的苍凉,心里不禁又寒了些。将近一年的时间,从江宁城来到北京,这一路上的风光看得多了,也看得腻了,恍惚中有种看透的感觉。
我自嘲的笑了笑,想些什么呢,还是干正事的好。远远的一阵箫音传来,我扭头朝旁侧的屋内看去。这里比不得江宁住得舒坦,单就这院子来讲,虽说房间足足比先前的多上五间,可是院子要小多了,不禁怀念起那片桃树林来,虽说稀疏七八棵,可紧紧地挨在一起,倒真映衬得院子更大了,我低头拽了一下身上的大毛坎肩,朝那屋子走去。
站在屋外,我侧耳倾听,那箫音潺潺袅袅,绕过屋内的一桌一椅,从那人的指尖倾泻,漫过那镂空的木木窗,渗进我的体内,我怎能忘记,夏日葡萄藤下,少女为少年动情演唱,只是好久没再唱过这曲子,他是如何记下了的呢?一定就是在当时吧,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亲耳听闻?
我推门而入,他却并不停下,依旧指尖轻按,只是眉眼间那份看我的柔情几乎要让我以为回到了那时。
我抿嘴轻笑,立在他身前,回望着他跟唱。良久,或许唱了三遍,也可能唱了六遍,我才住了口,他亦缓缓放下手中萧,端起身旁的茶碗一饮而尽。
“天都这么凉了,以后不准喝凉水。”我走过去按住他放在壶把儿上的手,轻轻把他的手拂开,将那水壶揽在怀里,他异样的看着我,却突然问道:“好听吗?”
梦回那年月,你在我耳边轻语。这一世,你是否是我的良人?
黑夜蹉跎,度过漫长岁月,彼此执着着,只是不愿放弃,宛若那樱花轻落,即使最后死去,也要以最美的姿态,因为我是如此的自私,即便是不能和你在一起,也要霸道的让你记着我,生生世世,能够与你执手相牵的爱人只有我!
我咦了一声,并不理他,反身就走,留他一脸惊愕。待到了门口,我才道:“嗯,用箫来伴奏更合意。”他这才摇着头笑出声来,我瞪他一眼,却也不再理睬,便去了厨房,兀自烧了半壶水,依旧灌在瓷壶里,捧在手间,暖暖的甚是舒服。
“诶,这下就能喝了。”我边说边将水倾在茶碗中,又拿出一只杯子给自己倒水喝。
“你可还真费心。”他慢慢的喝着手里的温水,边冲我打趣,我眨着眼看他:“也就我这样关心你。”语毕,我们只是互相看着对方的双眼,在那清澈的涟漪中寻找着自己的影子。
“呵呵••••••”几声大笑,我先憋不住笑了出来,紧接着他也跟着笑起来,我捂着肚子说道:“如玉啊如玉,君不见檀郎喜把玉箫吹,女儿笑颜惹人醉。”
“合着我就是那檀郎,你就是那女儿?”他笑谑道,我这才意识到那句话的不妥,忙端正坐好:“胡扯,我说的明明都是你!痴女儿是你,吹箫人亦是你!”他见我强词夺理便不再辩解,无奈的站起来走到门口,像是在观赏远处的天空。
我依着他的视线走到他身边,向远处看去,果然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可愿意在这霞光之下,出去溜达一圈?”他低头问我。
“好啊!正好绕到前面去看看班主他们将戏台布置得怎样了。”我愉快的接受道,心想这后院没人看着也行,反正他们都在前面呢,于是,我跟如玉将后门关好便大摇大摆地出去了。京城的市井果然更加热闹,看着远处高耸的宫墙,我便知我们现在当是在皇城周边,兴许就在崇文门一带吧,想到此我轻轻一笑,便想捉弄一下身旁的如玉。
我轻轻嗓子:“喂,你可知紫禁城里住的都什么人?”他停住脚步,怔道:“当然是当今天子了。”
“那你可知进去的路?长春宫在哪?”
“这个,我自然不知,难道你知道。”如玉被我问得满头雾水,我看着他那郁闷的模样,扑哧一声笑道:“我当然去过。”这下他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我只得解释道:“在梦里去过的,至于那长春宫我还梦见我住在里面呢。”说完,我背着双手颇正经的往前走去。
“原来你是在耍我!”如玉如梦初醒,便要上前抓我,我忙叫了一声撒开腿往前跑去,却砰的一下跟某人相撞,然后壮烈的倒地,我哎呦着将手放在腿上,真是疼死老娘了,正抱怨着,如玉已然扶起我的胳膊,我顺着他的臂膀费劲儿的站起来,却看见对面地上也倒着一个女孩,看她年纪与我相仿,此时正坐在地上喊痛,她身旁的一个女孩也是满脸焦急。
“小姐,怎么样啊?”那女孩儿边将地上的人扶起,边扭头冲我喊道:“你是什么人?走路这般莽撞,竟然敢撞我家小姐!”旁边本就是热闹,因为此时的混乱变得更加喧嚣。
我捂着胳膊冷眼看那丫头,只见她正因护主心切双眼瞪得浑圆,与她相扶的小姐此时也竖眼与我相视,身上漂亮的宝蓝色百褶裙已经被染污,上衣袖口边儿上的纯白狐毛也有些脏污,秀气的脸庞虽说不上明艳,只是无论如何,都给我一种很文弱的感觉,心想她若真的是淑女,我也就好办了,嘻嘻,想到这,我内心一阵坏笑。
“这位小姐,我没事,只是这位姐姐为什么要冲我嚷嚷呢?我真的没有怪你们的缘故啊。”说完,我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眼巴巴的瞅着对面二人的反应。
想必她也是大家闺秀,见我如此恭敬,也不再面带怒色,反而冲我笑笑:“哦,原来这样啊,没事就好。云慧,咱们快些回去吧,给阿玛他们知道了,又得罚禁足,回府上就说我这是在园里给枯枝条绊倒了,别弄得跟野丫头似的。”说完,便扶着那被唤作云慧的丫头从我身边而过。这时围观的人群才渐渐散去。
我皱着眉头,怎么总觉得她最后一句话是专门冲我说的呢,而且方才她看我时,眼中分明有一分得意。
“哎呀!”我叫出来,转身朝那背影看去,怎么着,想欺负我是枯枝条啊,什么野丫头,什么府上,什么没事,我越想越气,如玉见着却也无奈,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身体,道:“别这样呲牙咧嘴的,怪不好看。”我使劲瞪他一眼,趁着扶他胳膊的空儿,用手狠狠地掐了他一下,咬着牙嗔道:“还嘲笑我,若不是你追我?我又怎么会被人欺负?都被人家这样嘲弄了,我竟还不知道?”
我佯装生气,赌气就往前走,他一把拉住我:“摔得这么狠?我看你怎么能够让我追不上?”我抬头看着他,轻轻一笑。
“那我就不跑了。”
绕过熙攘的人群,从一条胡同里出来,便是自家的前门了。只见阿凌跟秦殊然正在给门口挂着的木板上贴节目单,大致就是宣传祥盛戏班如何如何,下面列的是些节目名单。见我们俩回来,阿凌停下手里的木刷子笑道:“你们这是从哪来的?不好好呆在后面,不知在哪晃荡一圈儿呢?”
见事情败露了,我对着他们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的进了屋,只见那四方的小戏台已经布置得相当到位,古门道上悬着的两道大红色门帘安然的垂着,如此祥和。
看着融洽的彼此,我将方才的不快全部抛过脑后,我拥有这一切已经够了。这时紫瑜拿了一本折子走了过来:“今日都齐备了,明天就要开场子了,这是班主方才整理的戏本,咱们就唱《救风尘》的第一折,其他的就甭管了。”
说着便将戏折子塞到我怀里,我狐疑的看她一眼,平日一般都是如春跟我演搭档,今日怎么是她,想必是如春身体不舒服吧。见我犹豫的翻着书页,身旁的如玉一句道破:“那一折,只你一个正旦,可莫忘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连连喊是。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我蓦然想起楚地这两句歌词来。
明月照,我心安,从来不知愁何味,安然心想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