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华,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孤单和害怕,原来沧州的月也是圆的啊,又要十五了吧,只是圆的一点都不可爱。我关好窗,趴在桌子上看着眼前壶灯里摇曳的烛光,深叹一口气便阖眼假寐。
自下午跟着他们回到府上后,先是在胡什礼的监视下陪着九爷喝酒,我当然找理由推脱不喝,在陌生人面前还是始终清醒的好。谁知喝到最后时九爷猛地站起来将酒桌掀翻,着实吓了我一跳,胡什礼见状忙命人领着我下去,于是我就一直呆在这房间里直到月升中天。
真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好不容易看灯看困了,刚趴下假寐,门吱呀的被重重推开,我忙睁开眼,只见胤禟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我吓得站起身就往后躲,却一下子被他抓住搂在怀里。
“九王爷!且慢!”我慌着喊出来。
他眯住眼看我,半晌说道:“呵,九王爷?你也敢叫出来,知不知道当今皇上下的旨令?但凡唤我为九王爷者,斩!”那个“斩”字,他说的如此之重,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慢慢放开我走到桌前,掀起衣袍后摆坐了下去,依然扭头盯着我:“你似乎对我很了解!说,你到底是谁?莫非也是那个人派来的?”听到他的质问,我吓得缩在墙角不敢动弹,心里不住地给自己打气,没事的,没事的,他又会杀了你不成?
我努力站直身体平衡好呼吸,轻轻迈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道:“我只是勾栏瓦肆间的女子,怎可能跟当朝皇上扯上边?再者先前见着您时,您自称为九王爷,那胡大人又对您恭敬有礼,因此我称您九王爷,难道有错吗?”
他避过我的目光,笑道:“呵呵,倒是个察言观色的。我的确是九王爷,是圣祖皇帝的九阿哥,只是如今世事皆非,现连个九爷都没人肯轻易叫出口。”说到圣祖时,他眼中尽是留念,那定不只是提及父亲的缘故,更多的是他逝去的年华,曾经策马狂奔,对酒当歌的少年,风华意气,享尽人间胜景万千。而今却处处受人牵绊,往日的桀骜皇子怎能受得起这般的拘禁?
见他发呆,我也不敢多言,只是安静地站着陪他,良久,久得我几乎要站着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发话。
“这么说,你是教坊女子?”
我咯噔醒过来,低头应道:“是,我可是师出名遍江南的祥盛戏班,而我正是班里的当家花旦,班主姓吴,名阮成,他娘子名梁霜。”一提起这样的荣耀我就顺着说了下去。
听我一下子交代这么全乎,他朗声笑问:“祥盛戏班?我可是从未闻过,再者不呆在江南,跑来沧州做什么?”我正要回答,却见外来一人,正是胡什礼,只见他端一托盘走了进来:“姑娘还不过来接着,这可是九爷的醒酒汤,赶快伺候着爷喝下。”
我听闻却也不生气,反正我又打不过他,不如从命,便跑到门口接过盘中的景泰蓝掐丝瓷碗,说道:“胡大人费心了。”然后便安稳地把碗捧回桌上,那胡什礼见状,只是在门口打千说道:“九爷趁热就快些喝了吧,明儿晚上,楚大人就能从京里赶回来了,您今儿晚上就好好歇着吧。”说完饶有意味的看我一眼便折身将门关好出去了。
我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将盖碗拿下往胤禟身前挪了挪,一抬眼才发现他正一瞬也不顺地看着我,眼中满是赞许,我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却伸出修长的指握住勺柄均匀的搅拌着,我见状只当他是怀疑里面有毒,正想他会不会让我试喝,他便已开了口。
“怎么这样看着,没有皇上的允许,他还没那个胆害我。”
被他猜中了心思,我忙将视线从碗上移开,却只觉得尴尬不已。他呵呵地笑出声来:“刚才我问的话还没回呢?”
眼看着他的态度一点点变得柔和,我对他的警惕度自然而然地降低下来,便抬头看着他回道:“戏班子原本就是要在江湖上不停地行走,现在是要往京城里边去。等到了京,准又是一炮打响,到时候九王爷自然就知道祥盛二字了。”
“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却继续说,“可我记得你明明说是要回家给你父亲带下酒菜啊。”见露馅了,我脸刷地羞得通红,低声道:“当时只想着您能放过我们,就随便编了个像样儿的理由。”
“呵呵,好,那你现在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到底是不是放荡不羁呢?”他边问我边喝下碗中的热汤。
他竟然问我对他的看法,看来他把我带进府里,真的不是为了别的,而只是解闷,没错,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那昏暗的烛光下,他的脸庞刚毅而又柔美,语气尽显贵胄姿态,我想这定是个放我出去的理由,便仔细搜罗记忆中后人对他的评价,可一时间却又混沌不已,看着他舒服的靠在椅背上阖眼假寐,我弯起嘴角,缓缓说道:“小女子见识不多,目光极浅,但却也识得大义。王爷为人光明磊落,是为君子坦荡荡,一世英明却也躲不过权贵烟云的缠绕,红尘战场,千军万马,王爷为兄孤身而闯,奈何宫墙纷扰,即便不恋金銮殿,也难逃世俗污眼,蛟龙啸,入碧霄,紫禁颠,命不由天,到头来也算是年轻一场好儿郎,自古不以成败论英雄,王爷在我心中正如此。”
我将《步步皆殇》的歌词化用来,却也不点破我到底对他是怎样的一字的评价。
他缓缓睁开双眼,笑看我道:“好久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过话,以前也就只有八哥跟十弟他们才会与我畅言,如今众人却恨不得用唾沫星子将我淹死,可怜沧海桑田,此时他们怕也是自身难保啊!”
我听闻却也不做声,他摇头叹道:“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未问得你叫什么名字呢?”
“回王爷,我叫采宁,自幼便无父母,幸得班主垂怜才得以苟活。”记得爷爷给我托梦说自家以前是八爷党,因为我们的失踪家人失意,才没卷入六十一年的血雨腥风。因而未避免惹出是非,我刻意将自己说成是孤儿。
“采宁?无姓氏吗?听着怎么这么熟悉?”他敲了敲脑袋,却没再问别的,他抬手说道:“你可想跟着我?”
“不然,我认为王爷对我乃是高山流水之情,自然是任我回去的。”听他问出口,我丝毫不犹豫回道。
“好,有你一言,本王自视你为忘年之交,只是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结识了一个你这样的小丫头,想来也是缘分呐。”他微微叹道,从椅上站了起来,便向床榻走去。
我视线跟着他的背影,调皮地接道:“那实在是我三生有幸了。”闻言,他转过身笑道:“兴许是吧。”
“来人!”他冲外面喊了一声,立马有官兵二人进来,半跪在地说道:“九爷有何吩咐?”
“将这姑娘好好儿待下去,给她间空房,不可委屈她,明日一大早便将她送回家去。”胤禟说完,冲我点点头。
我感激的点头谢道:“采宁谢过王爷,只是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他只是回道:“再见?呵呵,我也不知道啊。兴许咱们两个就这一次吧。”
我感伤的凝视着他,这么个人物再过几个月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去,我自然是千万个不忍,还要说些什么,却见他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我:“幸遇知己,无他物相赠,这玉就留予你做个念想吧。”我双手接过捧在手心里,却见他对我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二人便把我请了出去。
躺在床上我反辗转侧,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沉沉睡去。一大早,便有人敲门,昨夜我根本就是和衣而睡,因此起得倒也利索,简单收拾一下面容便赶紧开了门,只见胡什礼恭敬地站在门外。
“采姑娘,快跟我走吧。”他说完便往外走去,我忙应声跟上,手心隔着衣料摸到那块碧玉,只觉得恍然如一梦。因为我竟然碰上了熙朝的九阿哥,虽是人已中年,却真的还是那么桀骜不驯,不愧拥有后世那么多一堆粉丝。
像是到了后院,胡什礼突然转过身道:“姑娘,听说昨儿个九爷给你个物什?”他的语气话里带话,我掏出那玉佩举到他眼前,看着那大红的穗结左右摇摆,见我不语,他略显尴尬的解释道:“姑娘误会了,爷给您的东西,我可要不起。”
我冷哼一声,将环佩重新装好道:“大人也别忘了狡兔三窟,还是多认几个主子妥当。”他愣一下,回道:“说的是,我记下了,姑娘可识得路?”说完,他打开那双扇门,示意我可以走了。
“自然不识得,她本不就是沧州人,胡大人可介意我送她回去。”我们朝花树后看去,只见胤禟从后面踱过来,见我看她,笑道:“既然此别即是诀别,不如老友我送君一归。”
他的话语洒脱豁然,仿佛真的看透了一切凡尘冗世,见他难得如此恭敬有礼,胡什礼忙上前说道:“爷既然问了,奴才哪有不准的?只是这外面难保有什么不干净的••••••”
不等他说完,胤禟右手一摆,接道:“得了,多派几个人跟着我吧。”然后便朝我走来,点头示意我跟上。
我点头应允,笑着跟了上去,如此沧州一行也不枉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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