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都下船吧。”船主将船靠岸后搭好木板,回头冲我们喊道,我站在甲板上看着身后的那两个小伙子将船帆慢慢放下系好,霎时被帆布遮起来的蓝天露了出来,心胸顿时阔朗。
“走了”,如春将笛子递给我,“喏,拿好你的东西,落在船里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应声接了过来,抚着那藏蓝色的布套,眼睛就又立马转到走在前面的如玉身上,他的箫安稳的挎在身侧,用红色的绸缎缝制成的箫套上绣着一个银色的“玉”字,那正是出自我的手,秋千旁,银线绕,虽是秋千已然不复,而那段情却是如何也抹不去。
一行人下到堤岸上,顿时只觉市井热闹非凡。此次进京乃是由江宁沿大运河直流北上,每到一处大码头,尹船主就抛锚停岸进行补给,而我们也有幸流连各处的风土人情。沧州隶属于直隶河间府,也算是个经贸比较发达的城市,将来这里可是还要出个纪晓岚呢。
提及纪晓岚,又想到铁齿铜牙,我不由得哼笑一声,如春听了问道:“这到了沧州,有什么好笑的。”
“我只是感叹世事变迁罢了,再过个几年这里就要出个风云人物了。”我自顾的往前走,也不管她。
“你又怎么知道这些?难不成你是先知?”我扭头见她抱着琵琶立在原地,眼中满是惊讶,便折回身伸出手拉住她:“今日你我在沧州停留,也算是沧州人了,将来赢了名声,可不就是风云人物了?”我笑眼看她恍然大悟。
她笑着拍自己的脑门:“呵呵,咱们也算是风云人物啊,是哪门子的呀?”走在前面的班主突然转过身来,眉眼生花脸上洋溢着喜悦,慢慢说道:“采宁说得正是,自古以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咱们不能白活一场啊。”
我们纷纷点头称是,班主见状,捋了一下整齐的胡须向我们交代道:“还是老规矩,咱去尹船主他们的休驿站上住两日再启程北上,我知道你们都贪玩,把你们的物件儿都搁置好了再出去,也不迟。”听到班主还是如往常那样随意,我内心暗暗叫好,这次随行旅游还真的很满意。这次进京雇的船家也是老字号的,尹船主一家自祖上几辈便来往于大运河之上,因此各处码头都设有类似于官府的驿站,专门供给本家船只休息,而这休整的时间里,我们便住在休驿站里。
收拾妥当后,大家却都称又累又困,想睡个午觉,可能是春暮的缘故,天热人易乏,可我却兴奋过了头,逞着要出来,如春却死都不肯陪我,就更不用提他人了,正垂头丧气的往外走,倏地碰到一堵肉墙,我抬头见是如玉,便一下子拉住他的袖子往外快走,他忙急着问我做什么。
“先跟我出了门,我怕你一进屋也不肯出来了。”我拉住他像托牛一般将他拉出门外,这才立正说道:“好了,我想让你陪我出去走走。”
“那也得让我歇一下啊,你看我的箫都没来得及放下。”他委屈的冲我抱怨。
“他们都不肯陪我,你若是也不肯那就回去吧,只是以后再也别理我。”我撅着嘴扭头就往街市上走,他赶紧从我身后赶来,向我赔不是。
我甩掉他的手,趾高气扬:“那好,本姑娘想去溜达溜达,小玉子可得跟紧了。”
“喳。”他打千回道,演得极像,我扑哧笑出来,这世上默契如此者能有几人?听着愈来愈近的喧嚣声,我的心莫名的紧了起来,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事,便不由得贴近些如玉。
“哇,好香啊”,顺着飘来的香味,我顿时垂涎三尺,往街对面看去,竟是卖烧饼、烧鸡的,竟是本地的特产。我咽了口口水道:“我饿了,我想吃。”说完眼巴巴的瞅着如玉。
他无奈的笑了笑:“方才吃饭你不好好吃,这会倒是饿得慌,幸好我身上带着荷包。走吧,过去买些拿回去吃。”
我笑着称好,便要迫不及待的率先冲过去,却猛然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我最是听不得孩子哭泣,总觉得好难受,闻声看去见是身旁不远处的茶楼门口,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正在哭闹,他身后的妇人只是无奈的哄他。见他小手不停地往这边抓,我恍然大悟,呵呵,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可是看他们衣着打扮也不像是贫苦人家,怎么会不舍得给一个小孩子买只烧鸡吃。
如玉见我怔在那里,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恍然大悟,随后便拉着我去街对面买了两只烧鸡,然后向那哭闹的孩子走去。
“给你这个吃,好不好?”我拿过如玉递来的一只烧鸡蹲在他身前,将那油纸掀起一角,他看到眼前的烧鸡一下子停住了哭声,伸出两只小手便要抓过去。身旁的妇人忙冲我道谢:“姑娘跟公子都是好人呐,我带着小少爷出来给老爷抓些药材,谁承想竟没多余的钱了,小少爷见着烧鸡嘴馋,我也只能干着急啊。”
“没有的事,婆婆您是哪儿的人啊?”身后的如玉浅笑道。
“哦,我是纪家的老妈妈,是纪夫人的乳母,这是家里的小少爷纪昀,家在崔尔庄住。”老婆婆回道。
“纪昀?”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此时正在用力啃着手中的鸡腿,这小男孩是纪昀?而且这是沧州,是纪晓岚的老家啊,莫不是••••••
见我颇为惊讶,除却纪昀,那二人都奇怪的看着我,老婆婆问道:“小少爷是叫昀的,姑娘难道认识本家?”
“啊?”我醒过神来,忙摇头摆手:“不不不,我不认识,只是觉得小公子的名字如雷贯耳啊,呵呵,将来定有大出息。”
听我这样夸那小屁孩,老婆婆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看来她也是把这孩子当外孙看了,不然怎会如此高兴。
“呵呵,姑娘是面善之人,托了您的话,若真是出息了,就阿弥陀佛了。”她喜得连连念佛,我想她也定是个心善的妇人。
“是啦,那婆婆,我们走了。”我向他们告辞,正埋头苦吃的小纪昀突然抬起头冲我笑得:“大姐姐走好,晓岚谢过大姐姐,大哥哥。”听他奶声奶气的自称晓岚,我看一眼他那牙床上的乳牙,只觉得萌极了,边点头冲他傻笑。
“好了,咱们也回去吧,先把这鸡吃了。”如玉拉住我往回走,而我却依然沉浸在方才的回想中,看那小子的早慧样儿,将来也必然是神童一个啊,便扭头对如玉说:“咱俩打赌如何••••••”话未说完,却见前面走来一行官府的人,看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子,眼前突然觉得闯进一匹野马。
“九爷,您往这边儿走,等到了府里面,奴才们自然好生伺候着,不然到时候也不好跟万岁爷交代啊!”男子身旁的官员冲他弯腰低声说道。
看那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外罩一件藏蓝色的马褂,腰间垂着美玉环佩,身材挺拔魁梧,浑身散发着成熟之感,虽是留着短须,脸面却甚是俊朗,正暗想此人年轻时是否是个大帅哥时,却只见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衣袖,呵斥道:“胡什礼,你可别忘了,我可是皇阿玛亲封的固山贝子,就是你也得叫我一声儿九王爷,本王自己的身子还用不着你操心!”说罢,便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
我只是呆在了那里,我没听错,他自称是皇阿玛亲封的固山贝子,他说自己是九王爷,而如今又是雍正四年,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九阿哥胤禟正是在这一年的夏天逝去的,而现在正是四年的暮春,此时他应该是在从西宁押往保定的路上。
如玉捅了一下我的胳膊,道:“发什么呆啊?或许是哪个犯事儿的王爷,咱们还是快些走吧。”他的声音极低,我缓过神来,慌忙要走,却只见那男子硬是拦在了我们面前。
我惊愕地抬头看着他,却见他嘲笑似的冲我喊道:“你们站住,这官府之地岂是你们能瞎晃荡的,本王现在要重罚你们,竟然如此不长眼色。”他身后被称为胡什礼的男人闻言只是无奈的瞪着眼睛,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来这位王爷是把气全撒到我们身上了,我暗叫糟糕,却想到历史上的胤禟虽然为人放荡不羁,却也算是大丈夫,定不会轻易迁怒他人,便垂头低声回道:“这位大人,我跟哥哥外出为家父买下酒菜,去的时候便是走此路,回来也定是原路返回啊,却并未见有官爷阻拦啊。”说完又忙在衣袖遮掩间使劲儿拽一下如玉的衣袖,他便也默契的垂头不语。
见我如此辩解,他似乎很满意,笑道:“哼,本王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人是你自己的,想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谁也管不着。”说完颇有意味的大笑几声,他身后的胡什礼只得诺诺应承。
“哈,爽快,我这几年倒也是好久没听过这样的直言了,我是已出家离世之人了,将死之身不妨也痛快一下。”说完他只是紧紧地盯着我,受着他那摄人的魄力,我惶恐的抬起头与他相视。
“既是买好了下酒菜,那就跟我回去吧。”他訁一出,众人皆是一愣,感觉到身后如玉的气恼,我忙拽紧他的手,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若真是九阿哥,我可敢下此注?万一我输了,怎办?
“胡什礼,将这女子给我一并带着,否则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进去”,他的语气铿锵有力,容不得人拒绝,见我惊慌的面孔,又说,“九爷我向来是怜香惜玉之人,你莫怕,还麻烦你哥哥回去给你父亲带个信儿,就说你妹妹现在是我的人了。”
他竟真的是九阿哥胤禟了,我恍如置身大海之中,周遭的巨浪打得我翻不过身来。
“不可,她是万万不能跟着大人走的,即便是王爷也不行!”如玉把我拉在他身后,向面前人挑衅。我这才回过神,这可是公卿级的人物,我们根本不可能赢得过他,况且若是真的把我要去,那九阿哥肯定又多了一条抢夺民女之罪,这样的话,身为雍正臣子的胡什礼自然是极其愿意的。
果然,那胡什礼带人围了过来,见他就要伸手抓我,我忙喊道:“住手,别碰我,我跟你们走。”如玉听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拂开他的手臂,笑道:“只是容许我与家兄相訁告别。”
“那就快些。”九阿哥抱臂哂笑,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你还记得方才我要跟你打的赌吗?现在我再给你说一遍,你信不信我的能力”,我坚定地凝视着他的双眸,继续道,“回去告诉班主,就说我受王爷之托去府上相叙,两日之后即还。”后一句话我说得极小声,生怕被他们听去,交待完我转身到胡什礼身边,拜道:“大人请吧。”
“到我这里来。”胤禟竟向我伸出手,我迟疑的看了一眼,终究没把手递过去,只是端庄的走到他身后,却始终没把视线从如玉身上移开。
如玉只是怔怔的看着我,眼中满是不解,见我只是平和的看着他,他终究重重地鞠下一躬,訁道:“还请大人照顾好小妹。”
“既是我的人了,没有照顾不周的理儿。”九阿哥说完一摆手便拉住我往前走,身后的胡什礼等人慌忙快步跟上,我扭着头冲如玉嚷嚷:“快些回去,别把下酒菜凉掉了!”
看着我的视线最终被挡在墙壁后,鼻子竟猛地一酸,泪水就刷的流下来了,死如玉干嘛那么深情,人家又不是回不去了,可是万一九阿哥真不放我回去了呢,想到这儿,我使劲儿从他手里挣开,他侧身看我,见我满脸泪水,腾地阴下脸来,道:“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要跟我吗?现在又做什么矫情?”
“九爷错了,我若是不跟着您,您就肯放过我吗?”听他这样说我,我一下子气不过喊了出来。他只愣了片刻,便豁然笑起来:“哈哈,谁人不是?若是低人一等,便只能任他人宰割了。”
我停止哭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径直往前走去,身旁的胡什礼彬彬说道:“姑娘快走吧,别待会儿再惹着贝子爷了。”
“贝子爷?他当真是圣上的九弟?”脸上的泪干尽,略有些疼涩,我也顾不得。胡什礼示意身后的人上前跟着九阿哥,才回头对我说道:“姑娘怎么知道?”
我摇摇头,叹道:“也只有九爷才能在这样的境遇下还如此不羁,他自称先帝亲封的贝子爷,除却他还会有谁呢?”
言毕,我也加快步伐跟了上去,如玉,你定要等我,这个赌注,我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