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服务区休息了一会,再次启程,达到采访的回山市天颐湖宾馆已经接近11点半。按照行程,需要在宾馆的会议厅开一个座谈会,然后午餐。
简短介绍完各路人员,大家便直奔餐厅。为了表示对活动的重视,第一顿由地方人员陪同,安排了两桌团餐。当地接待方十分仔细,提前做好了席签摆在桌上,大家依次就坐,只等着客气的开场白后,犒劳一下自己的胃。
回省因回山而得名,既是北方大省,也以礼仪之域自诩。回山市在迎来送往方面尤其恪守其道,秉承着热情好客,宁可多礼不可失礼的原则,用餐间客套满满,场面热络,程序繁琐,林箬很是吃不消。尽管也有了多年的社会经验,可她还是对这样的场合十分不习惯。好在为了防止晕车反胃,中午,她也没打算吃多少,在刻意地多看少吃中,还能有富余的精力,在场面话里打太极,只是邻桌是来自回山市政宣部的一名小哥,看着林箬不动筷,唯恐招待不周,样样代夹到盘子里。
“不必不必,自己来,谢谢。”林箬一再推让,却挡不住邻桌小哥滚滚热情,不一会,面前就堆起一座小山。林箬无声地扶额叹息,默念“浪费可耻,身不由己”。直到听到主陪说“晚上起,大家可以自助就餐”,林箬才如遇恩赦,觉得舒爽多了。
徘徊应酬间,她看见江浩坐在副主宾位子挑挑拣拣,小口入饭,主陪和主宾寒暄往来,与他似乎毫不相干。冷冰冰的一张脸,却有一副唯我独尊的气势,把旁边两位衬得更为油腻。“年轻啊,不知道在政坛的罐子里泡久了,会不会也会这般。”林箬正瞄着江浩暗自在心里打趣,却不想江浩夹菜时,目光一转,直看过来。林箬赶紧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盘里满满的菜。
放下行李,稍作休息,采访便正式开启。此次集中宣传报道的主题是传统文化产业的创新。回山市是个革命老区,也有许多传统手工艺,大企业、小作坊、名匠人、老艺人都有许多,因此采访第一站便选择了这里,并在2天内安排了5个采访点。
这样的集中采访每年都会举行,按惯例是在5月份左右,不冷不热的天气,适合多点奔波。今年因为政宣部和文旅厅都有领导变动,带队人迟迟不能到位,便一直拖着,硬生生给拖到了8月。
再往后俩月,也是好时节,可往往自9月起到年末,已定的突发的临时增加的事项都会骤增,于是,两方新领导一上任,就直接商定开启了,也顾不得是酷暑还是炎夏了。回山市又是山路居多,路况复杂,即便提前经过预测,可一下午下来,仅采访了3个点,就已经到了晚上六点半。
最后一个点结束,记者们上车都已累得五仰八瘫,曾经的你言我语也变成了沉默一片。尽管离得较近,也接近一个小时才抵达宾馆。林箬在群里再次给大家发了自助餐的位置,又再次联系回山市接待人员提醒餐厅备餐。好在五星级酒店着实有保障,走进餐厅看见菜品、甜点、饮料等丰富如常,林箬总算安下心。
倒也不是林箬小家子气,太过小心,着实是因为她曾经在这方面吃过亏。曾经有一次因为采访结束时间晚了些,回到酒店发现餐厅只剩下残羹冷炙。空空的盘子,冷了的馒头,只剩下点凉菜和小饼干尚且富余。林箬当时吃不得凉,就拿了几袋小饼干填肚子,那顿晚餐吃的叫一个悲壮。那次经历,林箬想起来就膈应得厉害。所以,角色转换,林箬始终对餐饮安排格外关注。“胃舒服了,才能干活痛快,尤其这么热的天,决不能让人流汗再流泪。这才是合格的主办方。”
作为合格的主办方的服务人员,林箬看了一圈后,却并没有多少食欲。林箬本身就有颈椎病,受不得凉,夏天总是披着厚厚的披肩,避免吹空调着凉,可车上、室内还好,一到室外,就容易热的头晕。所以,对林箬而言,夏天是苦的,而出差的夏天,是十倍的苦。
吃了点蔬菜水果,林箬便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打算玩半个小时手机,就去洗澡睡觉。正刷着微博,就看见来自网媒的一个记者发了一份稿件过来,让她审稿。
“您好,林主任,我们要求当天采访当天报道,这是采写的稿件,请审阅后反馈给我,谢谢。”看着记者发来的微信,林箬有些懵,她第一次参加这个类型的集中采访,出发前,没有听到关于审稿的要求。按照她的从业经验,这类活动似乎是没有审稿这个流程的,但是,毕竟也拿不准,林箬不敢轻易回复否决,便发了一个微信给薛焕玉,询问是否需要。
谁知道,半个小时过去了,薛焕玉也没回复,打电话也无人接听。这姑娘一到休息时间就是联系不上,也是惯常。记者又发来消息,询问好了没。林箬知道等待定稿的滋味,稿子审阅通过,回传,再发出来,记者才能安心休息,跑了一天了,林箬着实觉得这样拖不合适。
“江处长,媒体采写发布的活动稿件,需要审阅吗?”拿起手机,林箬给江浩发了一句。“按规矩办。”简短,速回,可对林箬来说,等于没说。看着屏幕,林箬气噎。“按照去年活动要求,问一下参加活动的记者。”隔了五分钟,江浩似乎终于意识到林箬发微信的目的所在,又发了一条。
“好的,江处长。”林箬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猪脑子,忘了这茬了。跑口的记者往往是固定的,尤其是主流的官方媒体,人员流动少,林箬熟悉的几位记者便是此类,她赶紧给熟悉的党报记者问了一句,得知去年的确没有审稿要求后,便给前面的记者回复了消息:“稿件不需要审稿,注意把握宣传方向,围绕主题,突出主旋律,符合宣传相关政策要求即可。”
发送完毕,林箬才意识到,网媒的人员相对流动率较高,调整多,这位网媒的记者之所以发来稿子审阅,极可能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类活动,而自己也跟着偏了节奏,麻了爪,实实在在是丢人。一想到还是江浩给回复的办法,林箬就觉得堵得慌,似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被抓出来了一样,“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呢。”
而其实,江浩并没有想那么多。天颐湖酒店旁就是天颐湖,收到林箬的微信时,江浩正站在湖前倚着栏杆,看灯光下的树影。风带着温度拂过皮肤,湖面随之波动,一圈圈涟漪带走了平静,将动乱了的湖水带到面前,一趟趟一层层,周而复始,不计往返。
收到微信,他其实看了两遍,才打下了“按规矩办”四个字。因为那一刹那,他其实只看见了林箬的名字和头像,大脑里只留下了“她发的微信”这个意识。6年,头像没变,名字没变,却是一句“江处长”。
回复完,江浩抬头,看着月光从云间洒下,投影在树木葱郁之处,叠叠密密,不似光亮,反而暗的让人喘不过气。蝉声鸟叫,声波冲击着耳朵,无法平静。没有回复,他便盯着那几个字又看了几遍,忽然意识到她这话发的关窍所在。于是,又补了一段。
很快,他收到了第二句“江处长”,锁掉手机,江浩抬头望向湖前的酒店大楼。亮起的灯光打投在玻璃上,看着明亮,却照不到湖岸。几百米的距离,却是跨越不得的两番天地。1123,他清楚地知道就在对面,11楼,最东侧,那里有一扇他想踏进却不敢敲起的门。
不是不能,不是不愿,不是不肯,只是不甘心。“我到底值不值得被爱,林箬?”看着那扇窗,江浩想起了母亲的拒绝,父亲的冷漠,“我已来到这里,走出了第一步,能不能一起走下一步。”江浩知道,一句话,一个动作,哪怕是一个眼神,只要林箬肯,他便有说服自己去接近的理由。可是,从来到现在,他只接收到一句“失言”两句“江处长”,像魔咒般把他固定在原地,不敢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