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上一场采访,林箬介绍完领导和记者之后就自己离开了,这的确是不太符合规矩的,特别是另一个厅的领导还在,但没有服务人员的情况下,她实在是不适合离开,应该是鞍前马后当好服务的角色,但身体条件不允许,她着实想尽可能让自己舒坦一点,要不然怕自己撑不过今天这一天。可是这汪文可给来了这一段儿,她也不好意思就那么心安理得的待在车上了,虽然刚才江浩什么也没说。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前面的人一眼,谁知道刚抬头就看见江浩回过头来,“身体不舒服就去车上待着,不用跟着了。”
林箬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句,本能地回了一句:“没有,没事。”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又又点懊恼,怪自己大脑真是被困住了,居然错过这么好就坡下驴的机会。
算了,坚持坚持吧,想当年,凌晨冒着大雨她也曾扛着20多斤的摄像机拍摄了几个小时,也曾扛着机器登上那1500多米的山,5000多个台阶硬是跟着爬上去了,虽然那时候是那个姓季的故意折腾她,可也的确是凭着这股子硬气保全了自己。
不必也不能娇惜自己。今天放松警惕,指不定哪天就真的没点血性了。对自己来说,除了这一腔孤勇也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了。至于江浩,那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
尽管一再给自己打气,到了中午,林箬还是有点吃不消了,特别是屋内吹着空调,屋外却是另一个温度,一出一进,头就像要炸开,原本就怕凉的身体一遇到空调,就跟上刑一样。好不容易撑到午饭时间,服务员上茶水的时候,林箬赶紧悄声要了一杯热水,有点烫也顾不得,吹着喝下,胃里才稍微舒服些。
看着满桌的鱼肉硬菜,林箬觉得太可惜了,忙了一上午,却是什么也不敢吃,怕下午晕车,这些油腻的饭菜只会雪上加霜,到时候肯定又得吐个稀里哗啦,好在当地的疙瘩汤甚是出名,林箬心想,等着喝汤暖暖胃也行。
心里等着,便觉得时间愈发慢,看着一道道菜端上来,终于盼到了疙瘩汤,却是海鲜疙瘩汤,原本林箬也不是喝不得,可今天这状况,闻着海鲜的腥味,恶心的就更厉害了。“命苦如我。”林箬小心地避开海鲜舀了一小碗,硬着头皮喝下两口,还是受不住,算了,就这样吧,饿着至少能在车上好过些,这样想着,林箬便放下了筷子,又要了杯热水。
一直在和当地接待方聊着民俗风情的江浩,突然顿了一下,笑着问:这里有没有西红柿鸡蛋汤?对方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有。便喊来服务员,让加上。服务员刚要走,又听见江浩说:“要浓一点,热汤。”
服务员点了点头,应道:好的,马上。
今天坐主桌,负责接待的是市里的副书记,浸染官场这么多年,遇到当场点菜还是点家常菜的,不说绝无仅有,也真真是头一回。别说他,就这桌上的十个人也都有点大跌眼镜。
江浩毕竟新来,了解他工作风格的并不多,但毕竟是玄都来的,又有那么显眼的家世,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各种消息都少不了。接待方自然也是在拿到活动名单时就把该问的都找熟悉的渠道问明白了,所以对于这位大有来头的江处开口要一碗西红柿鸡蛋汤着实有点琢磨不透,是对这饭菜不满意呢还是对这接待不满意呢?没办法,也不能怪他多想,身在其位,不得不考虑周全些想着便说道:“江处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们这里都是家常便饭,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江浩笑了笑说:“咱们这里的家常饭做得极好,感觉很亲切,不由得就想起了我母亲常做的菜,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西红柿鸡蛋汤,觉得真是最好的味道。吃着吃着就想起来了,唐突了。”边说着,边拿起水杯敬了一下,邻座的纷纷举起杯子,一时间宾主尽欢。
别人不知道,文旅厅孙处和接待的这位副书记却清楚,且不说江浩的叔叔是中央某部的当家人,他的母亲家世就极为显赫,正是来自粤南玉氏,这个家族早已传承几百年,曾经变卖家产救国,后来,家族多从商,极少从政,江浩的母亲排行老二,其大哥正是当今玉氏的家主,他母亲不知道为何选择了学医,是当今国内知名的心脏专家。当年,江家与玉氏联姻时,江家当家人已是将军级,不过,江浩的父亲作为老大并未多么出彩,只是一个历史学教授,时至今日,也只是在某大学里担任历史学院院长,反倒是江家的老二和老三,也就是江浩的叔叔和姑姑,都选择了仕途,江浩的姑姑目前正在西南某省任职,是一市的父母官。
此刻,江浩自圆其说,不管真实情况为何,反正是没有纰漏在外,大家也就都放了心。唯有林箬,听到他点了西红柿鸡蛋汤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又被戳了一下。
她本就是寒湿的体质,加上儿时帮助父母做农活,在潮湿的环境里待了太久,导致一到生理期就凉得厉害,最初常用姜汤和红糖来暖身。直到后来,有一年,他俩在一处,林箬觉得有人陪伴的时候格外脆弱,江浩给她端了碗姜汤,又嫌苦又嫌辣,一个劲嚷嚷着喝不下去,江浩没法,便去给她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汤。许是太久没有被人惯着了,也太久没被人照顾了,那碗暖乎乎的汤喝下去,林箬觉得整个人都熨帖了,说了一句极煽情的话:“就为了这碗汤,也值得为你爱一辈子了。”
大概那时候阳光太好,她表现得也太过感动,反正江浩难得一见地脸红了一下,此后,每到生理期,可能的情况下,他都会给她做暖乎乎的西红柿汤,后来,被照顾得越发矫情,唱歌、讲故事、做按摩,反正看着她难受,总由着她折腾。所以,刚回到都昌的时候,最难熬的就是生理期到来的日子,那些回忆总是特别不听话,越想关住,越是一股脑的全往外跑,害得林箬吃了好几次止疼片,只能在心跳加速后昏沉沉睡着才能熬过去。
不曾想到,5年后,在这样一个场合,忽然来了这么一出。说不出是感动还是伤感,林箬觉得好不容易剐出来的那身刺都有点蔫了。她不知道,江浩其实注意她很久了,看着她一杯杯热水下去,筷子却没怎么动,那厚厚的粉压不住惨白的脸,想了几次把行程改一改,又想到一改行程还不知道她要再联络多少遍,就又作罢。明明让她在车上歇着,却还是跟了一路,想到这要强又执拗的性子,就生气又无奈。这才想了想,先点碗热汤吧。
汤上来,江浩象征性地盛了一碗,又夸奖了一番,看着轮转到了林箬面前,便说,“林主任尝尝,这个汤着实不错。”有了他这句话,靠近林箬的接待方也赶紧接过来帮林箬盛汤,林箬急忙道:“自己来,自己来,谢谢。”
“江处真是体贴下属啊。”有人不失时机地捧道。
“主要是这汤确实不错。”江浩笑着接话,又朝着林箬,“多喝点。”这样一说,汤倒不好接着转走了。林箬喝了一大口,正是暖胃舒坦,便也不管他人作何想,又接着盛上了,“确实好喝。”
看到林箬终于有了点胃口,江浩放下心来,又笑着与左右寒暄。
午饭结束,出发去下午的采访点,刚上车,林箬看到消息提醒,打开,“下午不必跟着,车上休息吧。别逞强。”看着江浩那个雪山头像,林箬一下子觉得满心的思绪无处安放,像是逃无可逃,去无可去,就如同那漫山的雪,时而寒凛,时而浪漫,让人期待,又让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