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的粗俗，裴青然的动作却叫人不难看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凤言秋看着他半晌，终于闭了闭眼，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才将到了嘴边的讥讽给咽了下去，他很清楚裴青然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甚至于要是放在他的身上，他也是一样的。
可那是三年前的凤言秋，不是现在的凤言秋。
但就算是现在的凤言秋，面对裴青然，他也实在是说不出那一句“走一个总比死两个在这里好”，他沉默了片刻，而后无声的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在笑他自己还是笑裴青然。自从与裴青然同道，他笑的次数格外的多，而且次次都是发自真心——虽说许多时候是发自真心的讥讽。
凤言秋抬起手来，按在了裴青然的肩上。少年正全神贯注的看着面前的猴子，完全无力分神去和他说一段相声，于是皱眉道：“别闹，凤言秋，有什么脾气你都等我们出去了再和我……”他话未说完，手中的刀就被凤言秋给拿走了。
凤言秋掂量了两下那锈迹斑斑的长刀，迎着裴青然的目光，缓缓的笑了笑。
那刀有些长，不知道是哪路好汉落在这禁地之中的，并非是苗刀的样式，倒有些像是裴青然从前见过的一种陌刀。凤言秋单手将那刀竖起，眼睛一寸寸的扫过了刀身，最后落在了靠近刀柄的地方，那里有两个篆体字，写着“封喉”。
“见血封喉……好刀，可惜如今锈迹斑斑，如何称得上这两个字。”他轻轻的笑了一笑，而后手腕一转，长刀回旋，竟是个拔刀的姿势。裴青然看的愣住了，下一秒才想起来他现在身上还有一身的七星钉，连忙抬手去按住了他的手腕，道：“凤言秋，你现在不能动武！”
“比起死在猴子的手里，我倒宁可死在我自己的手里。”凤言秋只看了裴青然一眼，裴青然的手就缓缓的松开了。那一眼太冷了，仿佛万古的冰川，又好像是什么深渊之中潜藏的凶兽，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只是这一眼，裴青然就感觉自己好像是隔着千万里山水，窥见了当年在北漠驰骋疆场的那个三王爷一角。
凤言秋长刀在手，浑身上下的气息都是一凛。
他手里没有提着刀的时候，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格外懒散的富贵闲人，任凭谁来看见了，都不会觉得他是什么危险的人物，就算是之前和裴青然一路，也从未见过他身上那一股懒洋洋的感觉减少多少，哪怕是之前和裴青然争执的时候，也不过是看见他微微笑了笑，什么也不多说，就将自己的视线转开而已。
但现在却不然，仿佛是一把刀用血洗去了上面的铁锈，露出了峥嵘的头角来，他五指扣住了刀柄，叫人凭空生出一股畏惧来——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他给一刀两断，成为亡魂怨鬼。
那些猴子吱吱哇哇的叫了起来，带着点不安的烦躁在地上来回蹭着自己的脚爪，为首的白猴子看着凤言秋，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它好像是在思考这个看着柔弱的男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值不值得它带着自己手底下的猴子猴孙们上前一搏。
片刻之后，它猛地叫唤了一声，而后抬起手来抓起了身边的石头，向着前方一砸。
凤言秋动了。
裴青然的长鞭刚刚扬起，将一只扑到了身前的猴子给直接甩了出去，那边凤言秋的陌刀就已经贴进了敢于接近他身前的狂徒，那生锈的刀刃好像被重新打磨过了一般，裁开那猴子的脖颈仿佛裁纸一般轻易，瞬间就是雪刃染血，白骨生花。
然而他的脚步还没有停下，直接踏着那猴子的尸骸便往前一扑，纵身向着白毛猴子冲了过去，气势一往无前，仿佛千军万马也不要试图能够阻拦他半步。白毛猴子浑身的毛都已经炸了起来，将自己身边的一只猴子往前面一推，自己怂了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就想要往一边的树上躲闪。
然而凤言秋下一步迈出去，身形就是一个踉跄，七星钉限制了他的内力，强行动用就是死路一条，那会催化钉子上蕴含的毒融入他的血脉之中，到时候经络枯萎，纵然他有天大的内力，也一样是死水一潭，用不出来。
裴青然敏锐的察觉了这家伙恐怕后继无力，手中长鞭并不恋战，几下扫出一片干净空间，上前去轻松的扣住了凤言秋的手腕，而后猛地往自己身边一拽：“走！”凤言秋没那个力气去反驳他，干脆就顺了他的意思，转身深深的看了一眼白毛猴子，而后跟着裴青然，提刀将两只混账猴子给断成了两节，而后飞快的往山脚下走去。
那白毛猴子相当人性化的愣了一下，而后勃然大怒。在它看来，不是这两个外来的人类逃走，而是这两个外来的人类竟然敢在挑衅了它之后这么大摇大摆，堂而皇之的离开，这对于世世代代守护在禁地之中的灵猿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吱！吱吱！”白毛猴子猛地一砸地面，而后飞快的叫唤了几声，那猴群顿时散开在了树林之中，它们不再像是之前那样直接包围过去，而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利用石块和一些散乱的兵刃来投掷，试图隔着这遥远的距离直接将裴青然和凤言秋给解决掉。
稍微有靠的近些的猴子就会被裴青然一鞭甩过来，后面的凤言秋紧跟着便是一刀，配合的相当的默契，若是叫巫烨看见了，说不定都要怀疑他们俩到底是不是第一次合作。
然而就算是这么默契的配合也一样不够，裴青然已经察觉了自己手底下凤言秋的腕脉出现了不寻常的跳动，他已经到了极限，原本看得出玄妙刀意的刀法也已经逐渐的缓慢了下来，变得只剩下了简单直接的劈砍。
甚至于一刀出去，刀刃卡在了猴子的皮毛之中，凤言秋摇晃了一下，险些没能将刀给抽回来。那“封喉”刀实在是太钝了，若非凤言秋一直用自己的内力催动，恐怕根本不会有这么锋锐的效果。
怎么办。裴青然的眼前已经一片血色，有的是猴子的血，还有的是他自己的，甚至于他的眼前恍惚，出现了凤言秋手臂上青黑的血痕，还有那个意料之外的亲吻。
要是死在这里也太不值了……裴青然默默的想着，我都还没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问了也是白问，大概他会直接回答我一句身不由己吧。裴青然无声的勾了勾唇角，而后一拉凤言秋，将比自己还要高些许的大美人给扯到身后去，扬鞭挡住了一支冷箭。
“之前的事情，我当没发生过。”裴青然突然道，凤言秋愣了一下，而后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瞳孔微微一缩。
裴青然笑了笑，站住了脚步，抿唇看着凤言秋，道：“身不由己，情不由衷。放心，没有人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