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用南疆语言与她周围的那些护卫说了几句什么,那些护卫的脸上都露出了点疑惑的神情来,似乎觉得有些茫然,总感觉自己没听懂这两个中原人说的话,就已经错过了很多。但圣女这个时候却一点给他们解释的心情都没有,直接转身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裴青然看了一眼凤言秋,却正巧和凤言秋的眼神对上了。
那双平日里总含着点嘲弄笑意的凤眼里现在一片沉静,好像是知道裴青然这个时候的不安,连丁点戏谑的意思都没有了。
裴青然愣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就见凤言秋已经垂眉敛目,转过身去跟在了圣女的身后,向着圣女住所的方向走去。少年自己站在原地茫然了片刻,心底突然涌起来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来,但不等他将这一点心情给整理清楚,他就已经甩了甩脑袋,飞快的也跟了上去。
照着圣女的说法,这一处祭坛距离神庙委实是有些遥远的,她身为整个南疆仅次于大祭司的圣女却被发配到了这种地方来,究其根本,就是因为她口中所说的那位姑娘。圣女带着他们进了自己所清修的石屋之中,也不去关上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直接走到了床边去坐下,而后抬手指了指桌边的几个木墩,淡淡的道:“请坐。”
这大概是裴青然活了这么多年坐过最直白的椅子了,除却席地而坐。他都已经撩起衣摆坐下,才猛地想起来自己身边还跟着一位坐马车都要嫌弃马车的车厢里面太硬的家伙,立马就想要站起来寻些东西给凤言秋垫一垫,却不想这个时候凤言秋倒是一点也不在乎这椅子粗陋,直接就坐下了,甚至都不曾拿他手上搭着的斗篷来做个坐垫。
果然这家伙就是想要为难我。裴青然心里委屈了一瞬,而后便看开了,凤言秋一天到晚的与他不对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了,算了,何必和他一般见识。他这么想着,面色也显露出一股莫名的慈祥来,叫凤言秋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这边两个人都已经落座了,圣女才总算是有些怀念的开口,道:“我与芷娘……相识于我幼时……”
南疆遴选圣女的法子说来其实格外的残酷,但凡前一任大祭司身死,新任大祭司就会赐死前一任的圣女,而后选择新的圣女。选圣女的那一年,所有年满三岁,且不满十二的女孩皆要被送往南疆神庙之中去,而且父母亲人不能跟随,对于刚刚三岁的孩子来说,离开自己的父母无异于死路一条。
更遑论南疆选圣女,就像是南疆人养蛊一般,自这数百上千的女孩子之中,最终只选出一个可以做圣女的来,其他的若是还活着,便一道蛊下去叫她忘了之前所有的事情,而后安稳回家,若是已经疯了的,也是一道蛊下去,叫她与之前那些枉死的女童一道沉埋在神庙之下的万蛊坑中。
那之后,被选出的这一名“圣女”就会被以千万种蛊虫来培养,蛊毒噬身,逐一失去自己的五感,何等痛苦,熬不过去就又是一个死字,若是死了,就再去选一个新的圣女来,而等到她成功挨了过来,才算是南疆的圣女。
最终被培养出来的圣女自己就是一个行走的蛊坛,她以自己的身体来为南疆的大祭司培养金蚕蛊。
金蚕蛊对于宿主的要求格外苛刻,不仅需要一个纯洁处子作为自己的蛊坛来饲养子蛊,而且这蛊坛终身都不能婚配嫁娶。南疆的圣女,一旦成为了圣女,就一生都是神坛之上的一个苍白符号罢了。
而云瑶,也就是现在的圣女却难得的好运,她当年被选为圣女之后,因着天生的性子桀骜,并不想要向大祭司服软,于是大祭司就在她刚刚受了新蛊,失去了自己的视觉和听觉时,将她送进了南疆密林之中,美其名曰历练。
密林之中何等危险,不说神出鬼没的各种毒物,就只是密林潮湿闷热的环境,对于当时年仅五岁的云瑶而言,也一样等同于死地。但她并不想死,她执着的在密林之中挣扎了三日,而后终于坚持不住昏迷了过去,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芷姗带回了她的屋子里面去。
当时的芷姗也不过就是个四五岁的孩子罢了,可是却已经在密林之中独自生活了一段时间。不论是性格还是能力,云瑶都觉得自己决计不如芷姗,但可惜的是,芷姗乃是一名汉人,她来自中原,原本是随着母亲来南疆逃难,然而谁想得到南疆林中如此多的危险,母亲不幸故去,就只留下了芷姗一个。
出身书香世家的女童却并非是个性格柔弱之辈,独自一人靠着之前母亲留下的小小草屋,也在密林中生存了半年有余。云瑶刚刚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是谁,甚至于直接在芷姗的手上咬了一口。
她有些怀念的抬起自己的手来,看着坠饰着银色月牙的手背,垂眸叹息:“若是当初,芷姗就因着我这一口而将我弃之于不顾……或许之后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她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却不想被凤言秋放在桌上的手一敲,给打断了她所想要说的话:“可以了。”
那男子抬起眼来看着云瑶,好像眼中含了冰川一般的冷意,叫云瑶忍不住蹙眉,然而下一瞬就见他满面都是懒洋洋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的冷厉来,甚至于还打了个呵欠,这才道:“可以了,你讲到这里我若是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我大概也就白活了这么久了。”
这般故事的开头,总会有一个极为相似的结尾。南疆的圣女乃是大祭司的蛊坛,终其一生都只能跟随在大祭司左右,只要破身,便会失去金蚕蛊宿主的效果,沦为一个废蛊。大祭司虽说可以再去另行寻找圣女来顶替这个蛊坛的作用,但是金蚕蛊饲养的年份越久,效用也就越强。
若是云瑶方才不曾说谎,她已经跟在大祭司的身边至少有十五年了。这般年岁的金蚕蛊,大祭司决计是舍不得的,既然舍不得云瑶,那就只能对让神坛上的圣女动了凡心的凡人下手了。
凤言秋将将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就看见云瑶的唇边泛起了一丝苦笑,但很快这一抹笑意就消融而去,变成了点点带着无奈的笑容来:“你猜对了一半,是,大祭司不会容许我对旁人有任何想法,不论是我想要与她成一对眷侣,还是我和她只是相交甚笃的关系。”
“所以他在芷娘的身上下了蛊……将她,将她……”云瑶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抬起手来按住了自己的双眼,“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南疆大祭司浑身上下都是毒蛊,能够受得了的要么就是天赋异禀、内力惊人的武林中人,要么就是本就身为他之蛊坛的圣女。芷姗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几乎可以等同于是死亡了,而看云瑶的表情,她显然是旁观了整个风月夜,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投入了他人的怀抱之中。
裴青然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的道:“所以你恨大祭司?”云瑶放下手来,露出一双已经有了通红血丝的眼睛来,她扯了扯自己的嘴角笑了笑,冷冷的道:“恨?圣女没有恨的资格,而芷娘早在与我相交的时候就受过我的血,那一夜并未要了她的性命。但大祭司身上蛊毒何止千万?她中了大祭司的蛊,这一辈子都要受大祭司的制约。”
“我要你们偷出来的蛊坛,便是大祭司下在芷娘身上的蛊之母蛊所在的蛊坛,只要你们愿意毁去那蛊坛,我便是帮你们进入神庙又有何妨?!”云瑶冷声说完,就见裴青然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思索她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片刻之后,裴青然好像终于拿定了主意,站起身来一扯凤言秋的后领,将原本百无聊赖的看着自己手指的凤言秋硬生生拉了起来,甚至还趔趄了一下:“稍待,我等需要商议一二。”
“中原人就是麻烦,快些。”云瑶说罢,就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他们,倒是十二万分的放心他们绝不会就此放弃。
那厢裴青然拉着凤言秋出了屋子,四下看了看,露出个有些茫然的神色来,凤言秋一看就知道他恐怕是在寻唐迟的踪迹,当下便直接道:“不必找老五了,他这个时候不确定安全是不会出来的,你想要商议什么?”
“你觉得云瑶所说都是实话么?”裴青然道。
凤言秋沉默了片刻,闭目思索了盏茶的时间,这才徐徐开口,道:“她现在没有欺骗我们的必要,再者……她方才的神态不似作假,应当是真的。”他顿了一顿,而后似笑非笑的道:“就算她所说果然有假,难道你就甘愿这么放弃,不入南疆?”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裴青然顿了一下,露出点恼怒的神色来,半是埋怨的道:“我正经想要和你说事情,非要这么扎我一下子算完。”他话出口,才觉得这实在是有些显得过分亲近了,于是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那我就与她回话,我们这就一道前往神庙。”
说完,他好像是和自己生气一般,转身就向着房中走去了。凤言秋定定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唔了一声,眯起眼来轻轻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