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有唐迟拦下了池震这么个最大的阻碍,裴青然这一路也并没有那么容易。他说的不错,成都府的确就是池家的地盘,他这么一路疾奔,但凡是看清他的人,都是如避瘟神一般,迅速的退让开来,反倒是叫裴青然有些哭笑不得──当年他与池清一道游历江湖的时候,哪里见这些人是如此表情。
而且最要命的是,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绕远路避开了追过来的几个池家家丁,而后迅速的躲进一条小巷之中,这是他从前在成都府不干正事儿闲着遛弯的时候发现的一条暗巷子,就算是成都府的百姓也很少从这里经过,最重要的是这巷子周围搭了不少的棚子,使得这巷子的入口格外的隐蔽,若非是早知道这里有一处地方能够藏人的,寻常人根本找不到这里来。
更不用说现在裴青然本就是从池家仓皇逃出来,这些家丁哪里想得到他竟敢就这么明晃晃的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躲着。这些家丁追过来,只见眼前一晃就看不到裴青然的身影了,还以为他有什么帮手跟着,吆五喝六的招呼了一通,就地作鸟兽散了,四下去寻找裴青然和他那莫须有的“帮手”,竟是一点眼神都没有给这个暗巷。
等到他们走远了,裴青然才深吸了口气,做足了准备,这才抬起手来解开了自己右手臂上的护腕,而后看着露出来的手腕狠狠的咬紧了牙根。他之前就觉得有些许不对,只是一直不曾想明白这点子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现在他倒是清楚了,只是知道的实在是晚了。
他的手腕并不像凤言秋一般显得雪白,反倒是因为常年习武、又不在乎什么风霜雨雪,而显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骨肉匀停,怎么看都是一双相当好看的手,就是这样的手腕子上,现如今却趴着一条蜈蚣似的紫色斑纹——这是剑南道特有的一种毒,被称之为百足。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种毒施加在人的身上并不能叫这个人一时三刻就撒手人寰,但是却会逐渐消磨此人身上的内力,等到内力消磨干净,就开始蚕食经脉,最终让中毒之人成为一个废人。
原本以裴青然的内力,就算是中毒,要到他能够察觉的地步,至少也要半个月有余,然而不幸的是他今日用了一招灵犀一点,将他全身上下的内力消耗一空,现在的他本就是新力未生旧力已尽的尴尬状况,再加上这一味百足,才叫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
百足……这种毒虽说残毒,但也有致命缺陷,就是发作极慢,而且伴随异香,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沾染上的百足?裴青然靠在墙上,只觉得浑身上下一股冷意。恐怕只有一个结果了……那就是之前在花厅的时候,阿清啊阿清,你竟然……
裴青然闭上眼有些难过的撇了撇嘴角,只觉得自己着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典范,他和凤言秋之间的赌局看来是他输了,而且还不曾将南疆的消息给打听回来,到时候怕是要被好一顿嘲笑了。
但平心而论,若叫他重来一回,他约莫还是会去的。
一切事情不到发生,谁也没办法说清楚最后的结果如何,人心难测,却不能妄加揣测,否则岂不是会平白辜负了别人心意。
裴青然无声的叹了口气,抬手连点自己身上三处大穴,总算是先将百足的毒性给压制在了自己的右手经络之中,想着回去以后求着唐迟出手,怎么都能把这种毒给解了去,之后将他的护腕给收进了怀中,也不顾自己身上是最后一件好衣裳,直接撕下了一块衣摆来将头脸随手一遮,做出一副好像生了痘疹的样子,咳嗽的像模像样,一面避开人多的地方,一面往凤言秋落脚的客栈方向走去。
这时候凤言秋正倚在窗前,百无聊赖的数着外面走过去的人,一手托腮,另一只手还懒洋洋的绕着自己垂下来的青丝,好像是得了趣儿一般绕个不停,玩的很是起劲。许是因为池震并不敢正面和唐迟发生什么冲突,所以回的早些的反倒是这位后走的夤夜阁主,他进了房间便看见凤言秋这么一副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倒是清闲,小师侄这个时候已经被追成丧家之犬了罢。”
“你这张嘴莫非是被我给带坏的?”凤言秋似笑非笑的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而后漠然道,“我知道他现在是被追的难受,方才我已经看见三拨人经过,都带着刀,看衣着打扮,应当都是池家的家丁。”
“池震不敢这个时候让蝠翼帮的人出来搜寻,他惜自己的名声,不敢就这么放肆的将被人看出关系的可能给丢出来,他能动用的也就只有这些家丁了。”唐迟抬手将自己手上的手套给摘了下来,露出一双素白的手来,一面不紧不慢的和凤言秋说着话,一面在门边的铜盆里将手泡在里面,一点点仔细的清洗着。
凤言秋嗤笑了一声,半晌没有说话,等到唐迟洗完了手重新戴上了手套,才闷闷的道:“若是这些家丁都糊弄不过去,他还是趁早放弃去寻那灭门真凶的想法比较好。这都是些什么三脚猫功夫的玩意儿。”唐迟险些笑出声来,瞥了一眼凤言秋有些不安的在地上点着的脚尖,拖长了声音慢条斯理的道:“是,你说的对。”
“我什么时候说的不对?”凤言秋没好气的呸了声,终于舍得从椅子上将自己给扒拉了出来,伸了个懒腰,抬手将一边紫檀雕花衣架上面的大氅取了下来给自己披上,很是嫌弃的道:“从此往南疆去,约莫多久?”
“少说也要半月。”唐迟道。
凤言秋的表情顿时显得更加的嫌弃了,半晌才叹了口气,慢悠悠的道:“这下我做出的牺牲可是大了,要我坐马车半月,可不是要了我的命。”他话音还未落,就见房门被轻轻的敲了敲,他挑眉看了一眼唐迟,这才出声要外面的人进来。
话一出口,门就被飞快的推开了,一个人影迅速的闪了进来,而后两下就将房门给严严实实的关上了,背抵着门,面色苍白的看着门中的两人,露出个挣扎的神色来。凤言秋不知道他这么一个脸色是怎么回事,讶异的道:“你这是怎么了?若是因为输了赌注给我,大可不必摆出这么一副脸色,倒叫我不忍心了。”
裴青然现在是真的懒得和他斗嘴,他自己的点穴手法只能将百足的毒性给困死在他自己的右臂之中,若是留下的时间久了,说不准就会损伤他右臂的经络,那再怎么说也是他最惯常用的手,若废了去,就算他有本事能够练出一手左手的功夫,也耽误他现在的事情。
“唐迟大哥,你应当知道池家是摆了什么蹊跷。”裴青然看着唐迟,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这才道,“可否劳你为我解毒?”
唐迟看了他半晌,而后突兀的转头去看着凤言秋,凤言秋似乎也终于是明白了过来,面色缓缓的沉了下去:“池清给你下毒了?”
“是,”裴青然道,“是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