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赢是这时候应该去考虑的问题吗?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满脸愤怒、悲伤、痛苦,不应该低下头来求我,要老五出手为你解毒吗?凤言秋好像没听明白裴青然说的是什么一般,只定定的看着裴青然,好像是在琢磨怎么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而且从他的眼神来看,这朵花大概还是金丝牡丹,需得他用眼神雕琢个十天半月。
或许是他的眼神委实有些直白了,竟叫裴青然有些不舒服的皱了皱眉,道:“我自不会赖账,溯流光与你就是,咱们恐怕要赶紧离开成都府,否则池家的人追来,咱们老弱病残的就走不了了。”
他这话出口,唐迟当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面笑,一面上前去抬手按在了他的右臂之上,一触即离,几乎是瞬间就叫裴青然觉得一股温暖的气息沿着他的手腕向上,将一直盘踞在经络之中的阴冷之感驱逐出去。这效果实在是立竿见影,叫他忍不住露出个艳羡的眼神来。
“羡慕也没用,我是半个药人,以唐门的手法解这些寻常毒术才能有这般奇效。”唐迟摇了摇头,毫不留情的将裴青然那学一手的想法给打破了去,而后偏过头看着一直不曾出声的凤言秋,道:“三哥,你这是要学一学什么望夫石么,咱们还是快走罢。”
凤言秋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是盯着裴青然,眼神分毫不错,可是饶是他将裴青然都已经看得不自在了,也没有从他的身上看出丁点的愤怒和怨怼来,就连刚才要唐迟帮他解毒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流露出几分懊恼的神色——似乎是觉得自己给人添了麻烦,不太好意思。
被唐迟这么点名一说,他才如梦方醒般的应了一声,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大氅,支吾了一声,沉声道:“好,我们这就走。”
他的神色莫名,叫裴青然觉得有些奇怪,下意识的就转头去看了一眼唐迟,然而唐迟脸上的面具尚未摘下,只让裴青然看见了他抿紧的唇线。似乎是察觉了裴青然的眼神,唐迟的脚步略顿了一下,落在了凤言秋的身后,看着凤言秋当先上了马车,这才嘴唇微动,低声道:“你在好奇什么?”
“凤言秋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不太对?莫不是我身上带了什么回来,将他给魇住了?”裴青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半蒙半猜的说完,就见唐迟的嘴唇扭曲了一瞬,似乎又是想要笑出来,但又不想被凤言秋给听见,只好将这笑出来的想法给忍了下去,只带着笑意道:“你以为三哥是什么样的人?”
“嘴巴像是泡过了鹤顶红,旁的倒看不出什么,爱凑热闹算不算?”裴青然思索了片刻,道。唐迟看了他一眼,没说算也没说不算,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道:“从前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裴青然一愣,以为唐迟要和他讲一个什么久远之前的故事,却不想唐迟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几步上前去,一个翻身坐在了马车前,抬手拉起了缰绳,冲裴青然道:“还不快上来?方才说要赶紧走的不是你么?”
或许是因为在城中的搜索并没有找到裴青然的踪影,池震就已经知道自己今日要直接将裴青然给抓回来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了,故而他们这一路出城倒是走的很轻松,出了成都府往南疆密林的方向去,一路上就再也没有什么村庄了。
唐迟这一路上不再说什么,裴青然也觉得坐在外面吹风实在是叫他有些难受,虽说唐迟轻描淡写的就将他身上的毒给解开了,但那百足之毒毕竟是在他的身体里面实实在在的存在了一阵子,还是叫他现在浑身上下的经络都疼的厉害,索性他就钻进了马车的车厢里面去。
比起面对疾风,面对一个不怎么说话的凤言秋似乎不是什么坏的选择。
凤言秋这一路上安静的有些奇怪,其实并不是如裴青然所说的一般被魇住了,他只是在回想自己从前遇到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之前觉得裴青然很像是从前的自己,现在他却觉得不对,裴青然这么一股子遭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缺心眼脾气,和他一点都不像。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闷气,干脆就一个字也不要多说,就这么憋着最好。偏生一个裴青然见不得人这么一个死人脸的表情,维持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蹙眉道:“你总不会是在气我还未将赌注给你吧?”他说罢,就抬手将腰间那个装着溯流光的锦囊给摘了下来,有些不舍得的隔着锦囊的布料摩挲了一下里面的溯流光,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将那锦囊给掷在了凤言秋身边的空位上:“喏,给你,莫要到时候说什么我愿赌不服输。”
凤言秋有些迟疑的伸出手去,将那锦囊拿在了手里,沉默了半晌,才终于缓缓的道:“也不知道说你聪明好,还是说你愚蠢好。你可知道老五定然是给池家的人留了些什么的?”裴青然摸不准他突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只嗤了声,偏过头去,闷闷的道:“你少说两句就是最好,不论什么话从你嘴巴里面出来,就总不是那个意思,唐迟留了什么,毒?若当真是留了也就留了,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既是做了错事,总归要受些牵扯……我不怨恨阿清做出的选择,但这也不代表我得为他做的选择负责罢?”
裴青然本是与凤言秋这么一路斗嘴习惯了,不曾想到他这句话出口,凤言秋当真就老老实实的闭嘴了,倒叫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茫然的愣在了原地。
凤言秋也并非是被他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就给怼的闭上了嘴,而是他突然觉得有些无力。落下这么一个赌局,他原本是想要看看裴青然如今“人财两空”之后的颓丧样子,总归是能让他从里面找到一点自己从前的影子,也能让他说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方才他觉得裴青然与他不像,可现在,他又只觉得裴青然和他像极了。
而人……总是会对与自己相似又陌生的人保有善意。凤言秋看着裴青然半晌,突然无声的笑了。
笑的裴青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最后还是没忍住,钻了出去宁可坐在唐迟的身边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