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凤言秋是受了什么刺激,从离开了成都府之后开始,他就一直保持了沉默,少有的和唐迟交流,也显得难能可贵的心平气和。他这个样子叫裴青然觉得浑身上下都很是不自在,但是在唐迟看来,却好像是很平常的举动。
就这么一路走了小半月的时间,池家的人没有继续追过来,或许是因为唐迟亲自驾车的缘故,少数几次在城镇之中休憩,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江湖人上前来找裴青然的麻烦。
“他们到底是怎么认出你的,唐门暗堂的堂主、夤夜阁主不应该是隐姓埋名,不叫人见过吗?”裴青然有一次实在是忍不住了,于是将自己心里憋了许久的这么个问题就大剌剌的问了出来,唐迟沉默了片刻,而后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凤言秋噗嗤笑了一声,一手端着白瓷酒盏,一手托着腮,笑眯眯的道:“有时候真的觉得你蠢得可爱……我的好师侄,你且看一看老五这满头的白发。”他饶有兴味的道:“你觉得他怎么藏得住这个身份?”
这话说的还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裴青然只觉得自己被噎住了,有些讪讪的笑了笑,赶紧低下头去扒饭。
等到晚间回了自己房中去休息的时候,凤言秋刚刚进了屋,回身将门给关好了,转头就看见一个红衣人影坐在窗框上,手里握着一支白玉箫,偏过头来看着他。“这又是怎么了,都已经快要到南疆,莫非你现在有什么新的线索,觉着我们就此去南疆不妥?”凤言秋漫不经心的将自己的发绳拆开,散了一背的青丝,然而唐迟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白玉箫,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的道:“你对裴青然格外上心,自池家庄之后更有不同,为什么?”
他问的直白,叫凤言秋整理衣襟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又慢慢悠悠的道:“我不是一直对他这么上心么,之前你也问过我,我也给过你答案了。”
“不一样,你收下了他的溯流光,而且竟然在想法子将这断成三节的鞭子续上。”唐迟手中的白玉箫转了一圈,而后指向了他压在枕头底下的锦囊,那锦囊之中装着的就是裴青然的宝贝溯流光,“你不是这么做事没有目的的人,你是想要做什么?”
“那个赌约是他输了。”凤言秋转过身来,坐在榻上,那双好看的凤眼垂着,不知为何,给了唐迟一股他现在情绪格外低落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唐迟察觉到了一丝危险,于是微微蹙眉,看着他没有回答。
“但是我也没有赢。”凤言秋说罢,终于自进了房门之后,第一次抬眼看着唐迟,那双凤眼之中带上了十足的兴味,若非是熟悉,唐迟或许真的要将那句“一见钟情”再次给砸在他的脸上去,但现在……
凤言秋的意思,唐迟自然是明白的。他所想要看到的,就是裴青然懊悔痛苦,但是这家伙心里实在是干净的过头,一星半点儿的这种想法都没有,凤言秋的目的没有达到,自然算不上是“赢了”,但同样的,因为池清的举动,裴青然的的确确是“输了”,是以他将溯流光给了凤言秋。
心里七扭八歪,算了。唐迟不想多去思考他的什么做法,只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你不要将自己给玩进去了……你当年总说二哥是个傻子,我看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无非是傻的方面不一样罢了。”凤言秋没好气的笑着啐了一声,怒道:“你才是傻子,你浑身上下都是傻子。”
这一次夜谈之后,唐迟就再没问过凤言秋类似的问题,似乎已经是默认了凤言秋现在有些古怪的态度,只可惜裴青然不知道这回事,否则早就要和他们分道扬镳去了。
南疆的地貌与蜀地不同,虽说都是邻居,距离并非很远,但是南疆的密林和巴蜀的盆地比起来,危险的程度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是唐迟,对于南疆也是不熟悉的。
对于中原武林而言,南疆向来是一个格外神秘的地方,这里的人甚少外出,就在密林之中,就可以保证他们自给自足;而同样的,他们也格外的排斥外人,有不少大胆的江湖人曾经进入南疆密林之中去,能够成功出来的少之又少,更多的要么就是失去了自己的性命,要么就是失去了自己的神志——简单来说,就是成了一个疯子。
看着面前连绵不绝的苍翠树木,裴青然这时候才终于感觉心底里有些虚了。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凤言秋,发现这位三皇子殿下这时候已经又安安稳稳的闭上了眼睛睡觉去了,也不知他一天到晚的哪里有这么多的觉可以睡。
裴青然叹了口气,还是认命的从马车厢里面出去,坐在了唐迟的身边。他这么个行动规律已经是被唐迟给摸清楚了的,他只要从马车厢里面出来,要么就是被凤言秋给呛了、实在没办法继续和这么个朝天椒待在一个地儿,要么就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想要求教。
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个百科全书,他自己倒是全无所觉。唐迟无声的扯了扯唇角,偏了偏头,从斗笠上垂下的轻纱间隙中觑了眼裴青然,淡淡的道:“这次又是怎么了?”
“南疆……果真像是传闻中所说的有进无出么?”裴青然踌躇了一下,这才问道。唐迟愣了片刻,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道:“你今年是八岁么,这么连这种哄骗孩子的东西都相信。”
“南疆当然并非是传闻中所说的什么有进无出,就算是唐门之中,也有不少弟子曾经是进入过南疆密林的,但是这仅限于外围,现在的南疆已经不是从前的南疆了。”唐迟一面驾着马车,一面慢条斯理的解释道,“密林之中所谓真正的‘南疆’,其实是林子最中央的一个部分,风俗有异,想法不同,到时候多加小心,总不会是坏事。”
裴青然点了点头,而后突然看着唐迟,道:“我记得你那天说凤言秋从前不是这样的。”他定定的看着唐迟,片刻之后,才有些犹豫的道:“那他……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唐迟没有说话,这一次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裴青然隔着一层白纱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在整理措辞,还是不想回答。
等了半晌,唐迟才终于缓缓的开了口:“到了,从这里进去,就是南疆。”
裴青然顿时就被他这句话转移了注意力,他转头看过去,只看见再往前就没有能够容马车通过的道路了,而在一旁繁茂的灌木丛边上,竖着一块已经爬满了青苔的石头,上面用笨拙的笔划刻着几个大字。
“擅入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