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第三日,黄昏。
一般来说,君王都是早朝,若无重大决策要议,金銮大殿上不会有晚朝。但今天,夜无殇刚回宫就召令上朝议事,难免让众臣们提心吊胆,私下纷纷议论。
这世上最快的不是轻功,而是流言蜚语。这不,最敏感的话题已被大殿外等待上朝的几个文臣们提起:
“不知你听说没?外面流言传得很猛,说国王的死是殿下弑父。今儿个召集晚朝,我看十有八九是要说这事。”
我国封建王朝有个特点:自古以来文臣们没啥本事,就会揣摩圣意。整天没事干,几个人聚在一起说三道四、分析这分析那,还自诩“为主分忧、为民解难”。
整个一臭不要脸!
但其实,他们也难……
伴君如伴虎,每次进朝都是如履薄冰,搞不好就掉脑袋。
所以这话题被引开后,没人会回避,只会更加饶有兴致的探索起来……
“你是说,殿下等会儿指定要问我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和态度?”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文臣,问道。
均不知,他们的主子夜无殇此时就躲在暗处,冷静聆听,犀利的目光窥探着他们的反应。
“若只是这样,倒也没啥!”
刚才引开话题的那名老臣,摸着胡须、摇头晃脑的回答。心想: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只让咱表明态度,倒也不难,可就怕……
“如此大张旗鼓的晚朝召议,我猜啊,殿下定是要我们追查并缉拿造谣的元凶!”
这话一出,围在身边的几名文臣均心口一紧,眉间一缩。
“那就棘手了!你懂的,自古以来,谣言的源头都不好查!”其中一个立马表示难办,还振振有词的认为靖陌是小题大做,“再说了,每一任国王登基,民间多少都会有谣言,什么政变啊,篡位啊,夺权啊等等。殿下不要当回事儿,不就得了?”
“道理都懂,我想殿下自己也明白,可这一次不同啊!”老文臣叹道,“正值多事之秋,人心动荡之时。我猜啊,应该是有人在觊觎殿下的皇权!”
身边立马有人被一语点醒:“您是说那失踪已久、音讯全无的二皇子,风茗殿下?”
“除了他,老夫暂且想不出还能有谁。”
这就是人类的猜疑:同一件事,都是旁观者,但朝中大臣和民间百姓因站的角度不同,得出的分析和结论也不一样。
民间百姓根本不关心当局者是谁,他们只会天马行空的胡侃乱猜;而朝中大臣则不同,他们毕竟是为当下的掌权人做事,故分析问题前,他们必须先站好队,把政治立场摆正。
从这位老臣的用词“觊觎”,就可以看出。
“别瞎猜了!”
说到风茗,子宿不得不走过来打断。风茗不仅是他的好友知己,也是他的伯乐,这份恩情子宿时刻都埋在心里,便义正言辞的辩解道,
“风茗殿下的为人我了解,而且他和靖陌殿下手足情深,不可能诋毁兄长。”
句句属实,可总有人听不进去。
很清楚风茗和子宿的交情,那位老臣便解释道:
“将军莫激动,我们没说二殿下是诋毁。只不过……”
说着顿了顿,将子宿拉到一边,避开闲杂人等,小心翼翼的暗示道。
“若国王的死因,就是有蹊跷呢?”
言外之意:如果外面的流言属实,你说风茗会不会回来向靖陌讨个公道?
从这里足可以看出,这位老臣心里并不是很坚定的相信夜无殇,只是没胆量、或认为没必要“揭露事实”而已。
也许听到流言后,还有诸多大臣跟他一样的心理。
躲在暗处的夜无殇很清楚,今天的晚朝,他就是要逐一摸清这些口是心非的人,几个态度!
尤其是子宿!!
他认为,这个将军功高盖主,已经成为他皇权路上最大的威胁。从这名老臣此时的举动足可以看出……
若国王的死因,就是有蹊跷?
如此胆大妄为的话,老臣避开了众人,却只愿跟子宿坦白?说明什么?子宿的人品在他眼里,独一无二的好,很值得他相信!
想到这里,夜无殇眼睛危险地眯起,迸射出一抹杀意!
憨厚的子宿浑然不知。
“这……”他被问住,左右为难。
并非也在猜疑夜无殇杀了国王,而是想起昨日早朝上,夜无殇否决了“立马发丧”的提议。
所以子宿猜想:莫非殿下迟迟不发丧,是想查出真凶?
至于“风茗传谣言”,子宿倒是有些迟疑了。只因一点,自雪崩后风茗失踪,夜无殇似乎压根没去找过这位王弟。风茗的下落,众人也只是从舞倾城口中得到只字片语:男人在雪峰山的失乐园里,乐不思蜀。
但现在听说失乐园的主人也死了,那风茗会不会身处危险?夜无殇似乎毫不担心。所以子宿难免猜想,莫不是因为这件事,风茗对王兄燃起怨恨?便借着国王之死,趁机搞事?
这是子宿的真实心理,造成了他这一刻的迟疑。却不知自己的迟疑,在夜无殇眼里却是赤果果的“立场动摇”!
躲在暗处的男人双拳捏紧,猩红的瞳孔里迸出了更多的杀气。心头燃起一个邪恶的决定后,夜无殇拂袖隐身,离去。
因此,他和子宿二人接下来的话,擦身而过了……
但有一点他看得很准,见风使舵的老臣的确对子宿信任,此时也在一点点的把话说开:
“并非老臣胡乱猜疑,但不可否认有这种可能性。若国王就是被谋杀的,将军你说,风茗殿下会不会回来讨个公道?”
子宿缓过神,坚定道:“我相信靖陌殿下的人品,这其中定有误会!”
所言非虚,可就是有人听不进去。
“唉,子宿将军还是那么忠肝义胆、思想单纯啊!”老臣叹道。
“单纯有啥不好?我子宿就是不愿想多!”将军铁血忠肝,义正言辞道,“我只知,如今国之局势,不可一日无君!流飒的这个主心骨,唯靖陌殿下方能胜任!”
这是句最大的实话!
其言外之意,你也可以理解为:能不能别瞎比比的乱猜了?好好跟着殿下比啥不强?不管国王怎么死的,如今人类存亡之际,只有夜无殇才能拯救流飒。
当然了,也许子宿讲这话时,并不是这样的心理。
但旁人一听便懂,尤其是那名老臣,他立马附和:
“将军所言非虚,其实咱俩想的一样,不管国王的死因有没有蹊跷,我们都愿唯靖陌殿下俯首称臣。因为现在,只有他才能带领咱大伙儿度过危机。”
言外之意:靖易死就死了呗,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既然大势已去,那死因关我们屁事!谁爱伸冤谁伸冤去,我们只管保命。
所以这话,深得其他大臣的心意,立马引来更多墙头草的附和:
“对对对,那风茗的能力远不及靖陌殿下,远不及啊!”
“他还是个庶出,更没资格掌皇权,没资格!”
“而且你们别忘了,当年靖陌殿下是被风茗的母亲——妖妃幽月赶出宫的。此仇此恨换做别人,指定一回宫就把风茗给斩草除根了,可殿下却放了他一马,这说明什么?咱殿下胸怀仁义啊!”
“就是就是!”
“……”
这就是政客的嘴脸,我们不能说他们有错,只能说他们虚伪。道理很简单,此时当权的若不是夜无殇,若是风茗,那他们的言论就会截然不同。
被骂的那个,指定会换成夜无殇!
所以,他们评价一个人不是基于事实,更不会基于对方的真正人品,而是基于两个字:政治。
正说着,侍官提醒进殿议事了,众人纷纷进入大殿之内。
小心翼翼抬头的那一眼,文武百官均愣住……
只见金銮椅上的夜无殇,虽仍是回宫时的那身侠衣装扮,却带上了君主的冠冕,霸气的坐在金銮椅上,甚至将一只脚抬起,直接踩在金銮椅的榻上。
眉宇间阴气森森,寒光四射……
那画风,整个就是一“篡位”无疑!!
扰得文武百官栗栗惧危,纷纷低着头,战战兢兢的站好队列。
很显然,夜无殇是故意的。靖易留下来的那个冠冕被尘封已久,他也是刚刚临时起意,随手戴在头上,连擦都懒得擦。
反正现在“弑父篡位”的冤洗不清了,那他就索性“破罐子破摔”,用霸气来震住这伙人,谁有能力谁当王!
让帝王家的什么纲常伦理,统统都见鬼去!
“自孤王回宫后,民间就不停有人妖言惑众。”
夜无殇慢条斯理的开口,毫不客气以“孤”自称,杀气凛凛道,
“孤以德报怨,不去计较,未曾想纵容了奸人的气焰。在我流飒最危难之际,竟公然污蔑孤弑父篡位?哼,是可忍孰不可忍!”
直入主题,猩红的瞳孔里迸射出犀利的目光,观察着朝堂之下这伙人的表情。
只见一片黑压压低着的脑袋中,唯有子宿、逐影和素音惊诧抬眼看向他,似乎不甚理解他的异常之举。
至于芷菲,则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一边皱起眉头犯嘀咕,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众人。
尘鹿没来,因为此时的他和媚眸一起,刚到冥界。
“殿下……哦不,陛下言之有理!”
终于,刚才那位老臣开口应声了,站出来毕恭毕敬的弓着腰,小心谨慎的说着,
“虽说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但反观人类历史上,不乏有妖言亡国之案例!一千多年前的方壶,不就是因谣言四起而无君主之管制,最后导致亡国的吗?”
这是在人间的众人中,第一次提起方壶。
但很遗憾,此时没人看向素音,而巫女也并没心口一紧,就像“方壶”两个字跟她不搭嘎一样?
的确如此!
在后来巫族人的思维里,并不知他们的根是“方壶人”,而非流飒。当年有幸被流飒君主保护起来、从而逃过一劫的那五个人,自然不会把真实身份告诉他们的后代。
一是为保命,若被天庭发现有漏网的“方壶人”,进归墟是小事,只恐会连累恩人——当时流飒君主;
另一方面,当年方壶的那场大屠杀也让他们寒心了,所以之后他们不耻再做方壶人,只愿后辈的祖祖代代都为“流飒人”。
但有一点他们没瞒着祖孙后代……
所以此时的素音,只知巫族的创始人叫:南宫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