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霜倚在凭栏之上,嘴角含着一抹浅笑,晶亮的眸光有些迷离。凭栏之下是一片翠柳,青青翠翠,带着浅浅的茸黄,惹人无限爱怜,柳絮随着暖暖的春风到处飞舞,让这南方碧晴的天气里多了一分相思与温柔。
翠柳之下,游人如织,一群文人仕子正在在树下呤诗作对,仿佛北方的战火、南方的硝烟跟他们并没有太多关系一样,忆霜不由得想起一首诗来“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的游人醉,直把杭州当卞州。”
或许对于文人仕子而言,江山的替代对于他们而言,从来都不会有太多的改变,江山还是那片江山,绿水还是那片绿水,只是换个皇帝而已。纵然国难当头,却也冷漠依旧。
经过半年的休养,忆霜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每到变天的时候,她被阳靖射伤的肩膀就会隐隐作疼,那种痛虽不是刺骨的痛,却也会让她睡不好,吃不香。
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被阳靖所伤,但心里却并不恨他,算起来他并没有错。当日里其实他完全可以置自己于死地,将九龙杯夺回去。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她依稀记得他放她走的时候,眼里浓浓的哀伤,以及略显寂寥的背影,或许在他的心里,也是爱着自己的吧!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半年前的悲伤,到现在已经淡了许多,她现在终于明白时间可以治疗一切的伤痛这个说法了。薜印天的死,虽然现在想来还会让她感到难受,但已不再像那日里那般痛入骨髓,逝者已已,而生活还在继续,战争也在继续。只是可怜了薜印天曾用心守护的大楚,已在风雨飘摇之中,祁城早已失守,她也随着朝庭搬到了万流河畔的拂风城。
而万流河的北岸,便是阳靖的五十万铁骑!
一件披风披在了她的背上,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商白秋。那日里商白秋将她从梅香别院里救出来之后,便一直紧跟在她的身边,这半年来,商白秋的性属也变得内敛多了,平日里吵吵闹闹的模样已去了大半,总是安安静静的呆在她的身边。她的眼神时常微微有些飘乎,还有些矛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忆霜每次看着她发呆的样子,也很容易升起一抹愁绪,就连商白秋也有了烦恼,而她的烦恼似乎也就更重了。
忆霜浅笑道:“白秋,现在都已入夏了,你还给我披披风,就不怕热死我啊!”
商白秋叹了口气道:“虽说现在已入夏了,但是小姐的身体已不比从前,大夫说了,最好少吹些风,更何况这里的风大又疾,只怕是要变天了,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每次当忆霜坐在这里的时候,她就莫名的有些担心,总觉得忆霜那娇弱的模样会被大风吹跑一般。她也知道,每当这个时候,忆霜都会在想一些事情,陈年的往事,或好或坏。脑袋中又想起半年前的那场旧事,她不由得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忆霜淡淡一笑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她本不是娇弱的人,又有武功功基,纵然半年前她元气大伤,却也不至于脆弱到风吹一吹就会生病。她顿了顿又问道:“最近的战事如何?”
一提到战事,商白秋那张平静的脸上,又起了波澜,只听得她恨恨的道:“朝中的战将,全是一些没用的东西,阳靖一打过来,还未交战都调头就跑,现在已经打到万流河畔了。听说楚莫离大为生气,要御驾出征,而乌干却从中阻拦,说什么皇上不可一日不在朝,否则的话便是什么江山不稳的屁话。祁城都丢了,江山早就不稳了!”
江山稳不稳本不关商白秋的事情,只是她实在是看不习惯流民四起的局面,每次一看到逃难的流民,她就感同身受,多年前的记忆便涌上了心头。
而楚明帝那日被忆霜杀了之后,楚莫离不出她的意料之外,登基为帝。新帝一登基,便遇上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磨难,北有阳靖的铁骑,南有苗静风的叛军。这大楚的江山已经摇摇欲坠了!
忆霜淡淡的道:“也不是朝中那些战将无能,而是阳靖太过厉害,连爹都挡不住他的铁骑,朝中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乌干也甚是厉害,朝中都乱成这副样子了,他还有本事说这些胡话。或许在这大楚国里,也只有楚莫离能与阳靖打上一场了。”
商白秋有些气愤道:“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乌干那样误国,楚莫离怎么还不收拾他!”半年前她在救忆霜时,曾见到过楚莫离声色俱厉的对忆霜,所以她对楚莫离的印象并不好。而他即位后所做的种种事情,也更是让商白秋失望。军队的溃退虽不是他的原因,他却也难辞其咎。
忆霜脸上露出一抹冷笑道:“不是楚莫离不想收拾他,而是现在还收拾不了他。”她见商白秋满脸不解之色,又道:“楚明帝在位的时候,对乌干极为信任,许多事情都放任他在做。所以朝中的大臣多数都以乌干马首是瞻,而乌干也在朝中大力培值自己的势力,更是养了一大堆的门生。以前朝中还有爹爹能与他抗横,可是自爹爹一去之后,他在朝中的地位便再无人能撼动了。而楚莫离登基才半年,这半年来北有阳靖的铁骑,南有苗靖风做乱,天下不稳,这个时候如果朝中也不稳的话,这大楚的江山只怕就要就此断送。所以在这种时候,他又哪里能去收拾乌干。”
商白秋恨恨的道:“难道楚莫离就这样放任乌干为所欲为吗?”
忆霜的眼里划过一抹冷冽道:“那倒未必,楚莫离心思缜密,行事小心,只要局势稍加稳定,只怕他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乌干。”楚莫离自登基后做了许多的事情,她知道他在极力维持大楚,只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诺大一个国家,又岂是凭一人之力就能尽数改变?看到这样的楚莫离,忆霜很容易想起中国历史上的崇祯帝。
经过这半年来的明查暗访,忆霜终是查出来那日里给楚明帝出主意,用圣旨将楚莫离宣走,再将她设计的人也是乌干。想起那日里乌干在朝堂之上对她的百般为难,以及对薜印天的种种算计,她不由得又冷哼了几声。就算楚莫离会放过他,她也不会放过他!
商白秋似懂非懂的道:“小姐,我到现在还有一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
忆霜站起来,轻轻的敲了敲商白秋的脑袋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拐弯抹角呢?有话就直说。”
商白秋嘟了嘟嘴,摸了摸头道:“小姐你的脾气也变了,现在动不动就动手打人!”说罢,见忆霜似笑非笑的样子,她叹了口气道:“其实小姐已经猜到我想问什么了,就直接回答就好了,干嘛还打我!”
忆霜不由得有些好笑,如果那样的轻敲也叫打的话,那么这事上应该没有敲这个词了。她知道商白秋想问的不过是那天为什么要和楚莫离那样绝绝的说话,而现在又在背地里帮他。
这半年来,行云山庄暗中帮楚莫离清扫了不少的障碍,但是由于黑甲武士死伤过半,有些事情做起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不夸张的讲,如果不是行云山庄暗中破坏了乌干的行动,楚莫离的那张皇位只怕是登不上去。
那日里,乌干本想将性格懦弱的三皇子楚莫烬扶上皇位,以便于他掌控整个朝政。忆霜当时不顾身体虚弱,让商白秋暗中派人将乌干引开,并关了他一天才将他放出来。等到乌干出来时,楚莫离已登基为帝了,纵然乌干权势滔天,他再无力改变。
忆霜淡淡的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不想毁了爹爹倾心守护的东西罢了。再说了,楚莫离即位后也将爹爹的声名正了,而我与他,不过是相互帮忙罢了。”薜印天死的那天,她终是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死死的维护大楚,或许那也就是人的一个信仰。他不在了,她便要继承他的遗志,纵然迂腐了些,却也是她怀念亲情的一种方式。
楚莫离即位后,也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堵住了乌干的嘴,正了薜印天的名声,也算是给了薜印天戎马生崖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而她为他所做的种种,仔细的算起来,一半是因为他对薜印天后事处理的好,而另一半则是做着薜印天未做完的事。
商白秋撇了撇嘴道:“可是小姐,你和他本是夫妻,已经拜过天地了,为什么不在他的身边帮他,而是用这样的方法?而且你这样子帮他,他还不一定知道!这半年来他来找过你多次,你都不见他,却又一直帮他,我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光明正大的去帮他,效果或许要好的多。纵然她不喜欢楚莫离,但是忆霜过得太辛苦。
忆霜叹了口气道:“他虽不是杀我爹的凶手,但是我爹却因他而死,我心里的那个结是很难解开的。而他虽然恨他的父皇,却那必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亲眼见到了我杀了他的父亲。人言父仇不共戴天,他的心里纵然再爱我,也有一个无法跨过深沟。”
半年前,她原想放下心中的种种戒备,去好好的爱楚莫离,帮他夺下皇位,平定天下,只是后来的突生变故,改变了两人原本的命运。又或许说现在这样才是原本属于他们两人的命运。她与他或许这一生都注定会是错过,她的心要始何能为她燃烧。
对忆霜而言,要将那些东西放下,放任自己去爱一个人实属不易。只是现在的楚莫离与她已经隔了不止一道深沟,又如何能再呆在他的身边,什么都不顾的去爱着他?
那日里激烈而愤怒的言辞,与其说是忆霜与楚莫离的争吵,倒不如说是与她自己的争吵,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如果她不逼楚莫离将那些话讲出来的话,在他的心里只怕是一个永远的痛。而话说出口了,纵然后悔,却已经发泄,至少在内心里会舒服一些。
商白秋还想再问什么,却见呤翠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道:“小姐,不好了,出事了!”自薜印天死后,忆霜搬离了将军府,便在明霞馆住了下来。她原本想将将军府里所有的人尽数解散,没料到那些仆从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她无奈之下,便将他们尽数送到了行云山庄。而呤翠则继续跟在他的身侧伺候她。
薜印天被楚莫离宣布无罪之后,她也已是自由之身,她本不需要在明霞馆住下来,但是对她而言,去明霞馆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能知道朝堂上下的许多的消息。有些事情处理起来也愈加的得心应手。
她到明霞馆之后,轻而易举的就将原馆事除去,自己取而代之。
忆霜叹了口了道:“又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呢?让你这么慌张!”
呤翠答道:“不是我慌张,而是事情实在是太大了,小姐,刚才朝庭宣来文书,今晚右相要来明霞看表演,而且指明了要小姐亲自献艺!”
忆霜还未说话,商白秋在旁骂道:“那个死乌干,他以为他是谁啊!居然还真的敢将小姐当成那种欢场女子!”
忆霜微微一笑道:“白秋,你也不用这么激动,明霞坊本是官妓妨,要人唱歌跳舞本是常事。只是这次乌干来的实在是有几分古怪,他有没有说还有其它的人来看表演?”由于明霞馆极为特殊的性质,朝中若有人来看表演,时常会写上来人的名单,而宴请客人时,也会写上客人的名字,像这种没有客人姓名的事情极为少见。
呤翠想了想道:“文书上没有具体讲有什么人来看,只是说有贵宾,至于是什么贵宾就不得而知了。”
忆霜黑如点墨的眸子光茫流转道:“能让乌干称为贵宾的人只怕是非同小可,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呤翠,你去回复,就说今晚我会亲自登台献艺。”
商白秋在旁道:“小姐,你可是觉得有异常?”
忆霜淡淡的笑道:“我的身份,乌干再清楚不过,我原以为他会出面来为难我,可是这半年来除了初期的一些小麻烦之外,一直风平浪静,想必楚莫离有所暗示,他也不敢胡来。而这一次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来找我,并且点名让我登台献艺,这本身就大有问题。”
商白秋奇道:“你明知道有问题,还要见他们?”她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
忆霜浅浅的笑道:“白秋,你难道不知道越是危险的事情,便越有趣吗?这个乌干现在只怕是忍不住要行动了,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冷漠至极,乌黑的眼里满是杀机,让她跳舞给他们看,他们配吗?
这日傍晚时分,明霞馆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丝竹之音不绝入耳,清雅而动听,较之一般的妓馆大是不同。没有糜糜之音,倒见高雅之像。
自忆霜接掌下明霞馆之后,明霞馆里便少了一分庸俗,多了一分高雅。纵然红纱高挂,却有绿竹相映。忆霜原本想放明霞馆解散,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的她看不太习惯女子恭身想迎的模样,只是那些女子大多都是家破人亡,亲戚们也不愿收留,除了明霞馆她们根本没无处可去。又逢乱世,一出明霞馆反倒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所。
忆霜在得知这些情况之后,便打消了解散明霞馆的念头。而原本呆在明霞馆的女子们则分为两种,一种是卖身的,另一种只卖艺不卖身,皆由自愿。如此一来,明霞馆比起其它的妓馆来,便要清雅三分,再则明霞馆里的那些女子,大多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更是其它的妓馆无法比拟。一时间,所有的达官显贵俱以到明霞馆为荣。
更令忆霜想不到的是,明霞馆里的那些女子俱都对她尊敬无比,成了她打探消息的绝佳之处。兼之那些达官显贵们时常来喝花酒,她也掌握了不少朝中大臣的底细,熟知哪些是乌干的党羽及门生,哪些才是一心为楚莫离效命的忠臣良将。
高台才装饰好,乌干便带着一干人等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那男子身穿一件黑色的丝制衣裳,面目微黑,看起来甚是普通,但是一双眼睛却有如苍鹰,眸利而有神。
乌干显然对那人极为尊敬,甚至有几分畏惧,那人落座后他才敢坐下来,一张微胖的脸上满是讨好之色,面对那人时,腰一直微微的弯着,神情满是谄媚,一改往日里呼风唤雨、一可一世的模样。
乌干的种种举动,记忆霜对那人的身份升起了好奇之心,乌干已是一国之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那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让他如此的放下身架?他那样的身份,也只有楚莫离能令他这般狗腿,只是他居功自高,只怕平日里他对楚莫离都没有这么恭敬。
忆霜脑中搜寻了所有与那人相似之人的身份,却硬是没有找到半点与那个人与关的讯息。再细细看那人的脸,她终是明白了,那人易了容,只是易容的手法也相当的高明,不他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的身材甚是高大,站在乌干的身边差不多高了半个头,此时斜倚在椅子上,什么话都没说,便让人觉得有一股霸气与冷冽向四周扩散开来。
她微微的叹了口气,却发现那人的眼睛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既然认不出来,又不明白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那就以不变应万变吧。
她正打算现身时,便听到那个男子略带粗哑的嗓音道:“明霞坊里的规矩还真的是有些奇特,客人进门了不来打招呼,却躲在帘后偷看,这实在是有些稀奇啊!”他的声音虽然粗哑,却又莫名的透着一丝冷意。那句话说的也有些阴阳怪气,听得让人极不舒服。
忆霜听得他的话,却暗自吃惊,这个门帘极为隐蔽,寻常人根本就看不出来,她刚才在打量他的时候,看见到他的眼睛往这里扫了一眼,且扫过来时嘴角还微微的上扬了些,却只是那样一扫,便已看到了她,这份眼力实在是让她佩服。
由此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还有极为敏锐的观察力,再加上他那双令人感到有些眼熟的眼睛,在她认识的所有人中间,只有一个人俱备这些能力。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嘴角也划过一抹寒意,他还真有本事,居然能将乌干驯服成这副样子,只是他来这里做什么?他和乌干又是什么关系?她的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好奇。
忆霜淡淡的道:“有贵客来,自然要仔细的梳妆打扮,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她的语气不卑不亢,从容自若,只字不提偷看之事,却又解释了她为何会晚出来的原因。更兼声音清脆悦耳,任谁都不忍责怪。
说罢,只见她缓缓的自门帘后走了出来,她一出场,原本有些喧闹的雅厅便寂静无声了。今日的穿了一件浅黄色的长裙,披了一件雪白的纱衣,脸上还戴着一条薄薄的纱巾,绝色容颜若隐若现,多了一分神秘与娇怜。
那男子一见她出来,原本如鹰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急切与关心,却在瞬间之后,又换回了冷咧,仿佛那一刻只不过是人眼花罢了,但是忆霜却是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了。在心里对自己道:果然是他!又不由的轻轻叹了口气。
那男子嘴角微微上扬,语气里满是赞赏的道:“久闻千亦姑娘的姿色冠绝天下,此时光见身形已知是绝色佳人,只是却蒙着面纱来见我们,是不是觉得我们的面子太小,不值得你以真颜相见?”
千亦是忆霜在明霞馆用的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