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给向燃的回答,也只有沉默。
而被叫做梁景的那只妖物,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即使眼神中仍然装满愤恨,怎么说也不如方才那样冲动。
向燃也无法断定,面前的梁景到底是带着人类记忆的妖物,还是人变成的妖。他挡在梁景面前,脸上仍然是挂着那般柔和微笑。
梁景虽然受伤负气,但怎么看,也并不像是完全没有了理智,反而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看着向燃和谢昀,最后将目光落在向燃身上。
“你说你是封魔师,封魔师是干什么的?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这个嘛,说来话长。”向燃合手。“不过你可以将你心头的夙愿讲出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或许能帮你解决。”
“你有那么大本事?”梁景低头看着向燃,在他跟眼前少年一般年纪的时候,也已然参军入伍,或许他应当相信面前少年的能力,而且他还跟谢昀在一起。
向燃点了点头,他现在这么说,也并不算夸大吧,再说了,这件事谢昀应当更想解决吧。谢昀的故人,就算谢昀不愿说,他已经露出那样的神情。既然作为谢昀的朋友,帮助朋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首先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是这般样子,还有,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若没有什么隐情,我相信谢昀并不会见死不救的。”
向燃说道,以他对谢昀的了解,谢昀虽然表面上冷漠淡然,却并不是真的冷心冷情。向燃相信谢昀 ,所以他更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昀?”向燃转向谢昀,他也希望谢昀能说些什么,只是谢昀仍然是沉默。
就算有什么,也总要说出来才是,向燃还是希望谢昀能够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总要比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谢昀被他这么看着,轻叹一口气,他回头神色如常,似乎方才露出那般神色,不过只是惊鸿一瞥而已。
“我不能杀人。”谢昀说道,他抬头直视着梁景。“无论他们 已经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还是人,我就不能动手。”
“那样的怪物,也能称作是人吗?”梁景脸上带着怒意,他看着谢昀,他已经算不清楚,已经过了多少年,但那天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在妖怪手下惨死的战友,还有袖手旁观的谢昀。直到那怪物的爪子落下,他也没有想明白,为何谢昀会袖手旁观。
他应当是已经死了,可现在他又醒了过来,他感觉自己与之前大不相同,他清晰的感觉到,在自己的胸口里,不是一颗跳动的心脏,而是一颗冰冷的带着裂痕的元神。只是梁景一动,他便感受到撕扯般的疼痛。
“你醒了?”
面前有人说话,带着兜帽,声音中性,分不清男女。梁景抬头看着他,好似是不曾见过的光景。
“可惜了。”他听见那人带着失望的感叹。“还以为能成功,结果还是失败了。天道秩序,果然不可擅改啊。”
梁景听不懂那人在说什么,他就只想找到谢昀,他想问清楚原因。只是他在周围游荡,日复一日,他的脚仿佛束缚在了此地,他根本无法离开。
渐渐他也从人形,褪为野兽,就连代替他心脏的那颗珠子,上面的裂痕也越来越密集。那般撕扯一般的疼痛也愈发强烈。他也开始,日复一日的哀鸣。直到今天,他看见了那张脸。
即使是发色和瞳色都有了改变,梁景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谢昀。随着时间磨损的心智忽然清醒,他也想起了那个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的疑问。
“为什么不救我?”
明明拥有神力,抬手便可以除去那些怪物,他们无法对付的怪物。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面对那些怪物的时候,却没有还手之力。
谢昀就那么站在旁边,梁景看见他眼中划过的一丝金光,也看见从谢昀的手中,出现的那杆白幡。只是他站在原地,任血溅在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做。
怪物的獠牙刺穿了梁景的身体,他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在视线模糊之前,他看见那些怪物冲向谢昀,但谢昀只是挥手,便将那群怪物定在原地。
为什么您不救我们?
“谢昀。”向燃的声音将谢昀从神思当中拉回来,好像谢昀一直都在走神。
谢昀回过神来,他记得梁景,自然也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谢昀认出那些怪物,那些怪物,并非妖物,而是人。
因邪术将人扭曲成为怪物,他看见那些束缚在怪物躯壳之下的灵魂,天罚加身,妖物不可伤人。
在法则束缚下,谢昀什么都做不了,他也就只能看着。也正如他曾经所做的那样,遵循天道之下的枷锁与法则,不加干涉,不予违背。
“就算外表已经被扭曲成了怪物,但它们是人。”谢昀看着梁景,他没有再回避,只是将这些讲了出来。“身为妖,你应当知道后果。这是天道法则,亦是枷锁。不是我不愿,而是我……无能为力。”
谢昀低头,他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向燃看着谢昀露出这份表情,从谢昀和梁景的对话当中,他大概了解了一些当年的东西。
梁景口中所言的那些怪物,实际上是人。而梁景曾经也一定是人,现在他却以元神受损妖物样子出现。
可谢昀又曾经告诉过向燃,在天道法则束缚下,人是不可能变成妖的。可这又不能解释梁景的出现。
向燃挠着头,这么一想,竟然有些头疼了。他开口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他需要问梁景一些东西,如果谢昀想要隐瞒 下去的话,梁景没有必要隐瞒。而且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带着人类记忆的妖,昨天谢昀在放眼睛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现在的情况了吗?
“你说你已经死了,你曾经是人,又是怎么变成妖的?”向燃问道。
梁景看着向燃,他想起自己醒来的时候,曾经见到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遮着脸,梁景说不清楚。
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只是他也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在他的记忆当中,也找不出关于这些的片段。
因此,梁景没有办法回答向燃的问题,他只觉得自己那颗元神,撕扯着他的胸口,这份疼痛也让他难以忍受。似乎当他想说起那个人的时候,那颗已经残破的元神便开始颤动。
“是言灵咒术。”谢昀说道。“想必那位也绝非等闲之辈,强大的言灵咒术会撕扯你的元神,梁景,不要想了。”
梁景捂着胸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向燃见到他这幅模样,的确不是问梁景这些的时机。
看方才梁景难受的模样,向燃也大概知道,那个能让梁景变成要的人,为了隐藏身份,一定也给梁景设下不可说出其身份的咒术。
也正如谢昀曾经提到过的,言灵契约。梁景方才的反应,向燃也大概知道,这契约究竟是如何强大,仅仅只是一个想法便会撕扯元神,还当真是可怕。
若向燃的推断没错, 梁景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多久,那个让梁景变成妖,并且还给梁景设下咒术言灵的人应当还健在,能有这种本事的,不是妖就是封魔师,不知是否能找到他留下的踪迹。
向燃没有找到踪迹,自然而然的便将目光投向谢昀,目光交汇之时,谢昀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发现有其他的踪迹。”谢昀轻声说道。“若是特地设下言灵,大概也不会留下我能寻到的线索。而且据我所知,妖并没有这样的本事。”
所以只能是封魔师了,向燃不免想起了叶眺所说的,叶家家主。谢昀也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是否可能是他做出此般逆天之举,将人转化为妖,怎么想都是超出天理和道德的那部分。
“会不会是叶家的封魔师。”向燃问道,这里是北昭境内,叶家封魔师又多在北昭,或许真是叶家那位封魔师家主所为也说不定。而且时间,梁景变成妖的时间没有过去太久,应当也对得上。
“不会。”谢昀否定了向燃的说法。“封魔师也不应当会这样的法术,我与叶家虽然并不相熟,却也有几分了解。虽然叶家对于妖物的态度更为激进,但是他们对于天律也极为重视,他们并不会做违背天理之事。”
既然不是妖物所谓,也不是叶家封魔师所谓,难道还有第三人有这样的本事吗?向燃低头思忖,听谢昀的意思,能将人的记忆转到妖物身上,绝非等闲之辈。连谢昀这样的大妖都没有这样的本事,确实可以排除妖物所为的可能。
“北昭除了叶家之外,还有其他的封魔师吗?”
谢昀摇了摇头,看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
“这个我并不清楚,按理说封魔师世家出身,要比其他封魔师血脉要强一些。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出过其他出类拔萃的封魔师。除了已经完全覆灭的阮氏封魔师那一脉,其他封魔师也大多有遵循天理的规矩约束,不会做逆天之事。”
向燃还从来没有听谢昀给他介绍过其他的封魔师,自然对此有了几分兴趣。“那会不会是已经覆灭的那一脉封魔师所为?”
“那也不会,阮氏封魔师的血脉已被天道剥夺,所用术法也不会留存于世才对。”谢昀也在思索。“他们的确是有将人变成妖物的邪法,不过那是让人完全丧失理性,形体扭曲成妖物,但本质仍然是人,与梁景的情况又不太一样。”
梁景对他们说什么一知半解,但他听到谢昀所属说,便知道他们从前所遭遇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从哪里来的。
将人扭曲成怪物,实在太过伤天害理,用这种邪法,也难怪阮氏封魔师被天道所惩治。若是除妖手段激进,尚且可以解释,但是将邪法用在人身上,简直没有人性。向燃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那阮氏那一脉封魔师血脉消失的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