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夏的傍晚大概都是这样，天会暗的晚一些，许多人家都会搬着凳子坐在树下乘凉，如果院里还有些果树小花长着的话，喝下去的水都好像带着那一股清香。
就是这个时候，安嬷嬷来请谢幸晚过去的。
她眼眶红的吓人，好在还能把话完整的讲出来，“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谢幸晚嘴角的笑渐渐凝固了，安嬷嬷的状态好像预告着不是什么好事，她边走边听见自己问道:“祖母怎么了？”
安嬷嬷好像已经哭完了，尽管眼眶红着，但眼泪却是再也流不出来，她只闷着声音说道:“她想找您说说话。”
谢幸晚点点头没在说话，明朗跟安嬷嬷走在她的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实际上当安嬷嬷出现在雪松院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她就已经猜到了。
那些种种奇怪的地方好像都有迹可循，是她自己太蠢，被这样简单的布置偏了过去。
她走的很快，但没过一会就听见了她小声啜泣的声音，肩膀抖动着，头也不回的向长白院快步走去。
直到到了长白院门口，她才停下来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能够说出话来以后才走了进去。
长白院很安静，所有的下人应该都被打发出去了，只有寝房还亮着灯，老侯爷坐在门口看见谢幸晚过来了对她说道:“进去看看你祖母吧，大夫说是回光返照，这会精神好，她想跟你说说话。”
谢幸晚没忍住落下泪来，颤着声音喊道:“祖父……”
老侯爷摆了摆手，红着眼睛看着她，叹息着说道:“快最后看看你祖母吧，她时间不多了。”
谢幸晚推开寝房的门，就有一股浓郁的药味散了出来，老夫人靠坐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看见谢幸晚推门进来，才把手里的书放好，对着谢幸晚笑着说道:“阿晚来了，快坐到祖母身边来。”
谢幸晚坐到床边，伸手抓着老夫人的手，确定那人的手上还带着温度，她才有些安心下来。
老夫人用另一只手擦了擦谢幸晚脸上的泪，无奈的说道:“本以为还能多熬几天，让你开心几天的，没想到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你看，知道了以后你哭的我也难受了。”
谢幸晚哽咽着喊道:“祖母……”她呼了一口说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我……还想多陪陪您的。”
她想，明明自己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她的祖母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可祖母病成这样，却从未向她透露分毫，真是……好不公平啊
老夫人眼里带着欣慰的神色看着谢幸晚，拍拍她的手说道:“你已经陪我十几年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已经知足了。”
她有些怀念的说道:“我那时候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有手臂大，脖子还有一道青印，那会我跟你祖父总是提心吊胆的怕你撑不过去，好在我们阿晚自己努力的活下来了。”
谢幸晚低着摇了摇头，“不是……不是的，是有您跟祖父在，我……我才能健康长大的。”她一边说着眼泪就往下掉，还砸到了老夫人的手上，谢幸晚模糊着眼睛用手固执的想将它们擦掉。
老夫人看了看谢幸晚的动作，有些怅然的说道:“阿晚，祖母活了这么多年，能看着长这么大，如今还定了亲，祖母没什么遗憾了。”
谢幸晚用手随意的擦掉自己脸上的泪，这张脸都是红通通的，她握住老夫人的手摇着头说道:“您不是说还要看我成亲生子吗？还有……您下午不说还想看明朗成亲的吗？”
她好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就想抓住不放。
老夫人看着她，就好像小时候看着不懂事的谢幸晚的眼神一样，谢幸晚渴求的看着她，她心里是没办法不动容的，但是，“阿晚，祖母怕是看不到了，但你们也要好好的知道吗？”
谢幸晚不想回答，因为她知道，一旦她点头了，老夫人就完全没有牵挂了，她或许就会走的更快了。
她只低头细声抽泣着，老夫人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家阿晚长大了懂事了，一定不会辜负祖母的期望的对吧？”
老夫人哄小孩子的语气终于让谢幸晚没忍住哭出了声，她抱着老夫人哭着说道:“祖母……祖母，我不想您离开我身边。”
老夫人拍着她的背，终于也红了眼眶，但她还是忍住没哭出来，她轻声说道:“阿晚，不管你在哪里，祖母都会在就陪着你的，你不要怕。”
谢幸晚只抱着她哭着，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后这样抱着她的祖母了，她想再抱久一点，这样就能多留住一些祖母的气息。
“阿晚，我只能陪你走完你前面的那一小段路，后面人生的一大截路，有顾生陪着你，当然，更多的是要靠你自己你明白了吗？”
谢幸晚没回答她，她也不在意，就自顾自的嘱咐着。
“换季的时候多注意些，尤其是冬春两季，要多多穿些，别不小心弄感冒了，夏日虽然太阳毒，但也不要太贪凉，没胃口就让厨房做些粥喝一点知道了吗？”
“你带着明朗去了顾家，因为他们对你好，你也得学着对别人好才行，两个人成婚以后就跟现在大不一样了，但你向来聪明，祖母相信你能做好的。”
谢幸晚靠在老夫人的肩膀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眼泪不停的掉着，她怕打湿了老夫人的衣裳，时不时用自己的手擦着，只是眼泪一直没停过，导致满脸都是泪水。
老夫人还是慢慢的拍打着她的背，就好像小时候哄她入睡一样，只是谢幸晚清楚的知道，这次要睡觉的不是她了。
老夫人的声音温柔的不行，有些惋惜的说道:“可惜了，今年夏天还没来得及给你们做果脯吃。”
果脯是每年夏天的时候老夫人都会做来给大家吃的，从江南到京城，这个习惯一直保持着。
她这话一说出来，谢幸晚眼泪掉得更多了。
原来这生死离别的滋味，是如此难熬。
老夫人见她还是不说话，叹了一口气，把谢幸晚从自己的肩上推开，跟她面对面的望着，她的手因为老了，就没那么光滑了，可摸到谢幸晚的脸上时，跟那些泪水融合着，好像又是年轻时候纤纤玉指的触感了。
谢幸晚眼睛还在掉着泪，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老夫人，仿佛她一闭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老夫人无法，只好又拿起帕子替她擦着，叹息着说道:“怎么哭成这样了？”
谢幸晚看着她无比悲伤的说道:“祖母，再多陪一陪我好不好？”
老夫人带着浅笑看着她，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说道:“不行呐，我等会还得跟你祖父说说话呢。”她说着，看了看门口的方向。
谢幸晚闻言泣不成声，她想世界上怎么会有回光返照这样幸运又痛苦的事情呢?它给了你机会跟时间让你好好跟所爱之人告别，但这一分一秒又都是对所有人的煎熬，像是细针一根根的扎在心上一样，密密麻麻且又痛彻心扉。
老夫人因为早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准备，甚至在她心里看来，能从冬天拖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她神色温柔，轻声说道:“阿晚，这是每个人都会必经的过程，我不过是万千之一罢了，没什么特别的，你很早就信佛，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所以就不要难过了。”
谢幸晚的抽泣声慢慢小了下来，她看着老夫人的肩膀失神的说道:“我自然是明白您说的那些道理，可落到自己身上时，怎么就那么令人难以接受呢？”
她最后的一句话仿佛在问老夫人，又仿佛在问自己。
老夫人笑着看着她，轻声解答了她的疑惑，“阿晚，那都是因为你的执念太深了。”
谢幸晚回过神来看着老夫人，她发现老夫人的眼里虽然也有不舍跟悲伤，但更多的是释然，她有些无助的说道:“祖母，您是这些天想明白的吗？”
不等她回答，谢幸晚又说道:“可我明明才去看了长明灯，它们明明燃的好好的啊。”
她的泪又落了下来，哭着说道:“祖母，我把我的生命分你一半，您活着好不好？我只要您好好活着，我什么都不要了。”
谢幸晚哭的太凄惨，老夫人看的也不忍心，终于是被她引出了眼泪来，她拿着帕子继续给她擦眼泪，有些生气的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阿晚，我要你好好的，不要怕孩子，祖母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她笑着说道:“我们阿晚本来就会当新嫁娘了，她会有喜爱自己的丈夫，有爱护她的婆母，未来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她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是最幸福的姑娘，你说对吗？”
谢幸晚不想回答，她想这一切的事情，都要您看见才有意义啊。
老夫人也不知道领没领会谢幸晚的意思，只有些怅然的说道:“阿晚，答应祖母好吗？不要让我不放心的走。”
谢幸晚抬起头看着她，那一瞬间，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祖母真的有些坚持的太久了，脸上病容明显，白发好像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又多了许多。
她有些失神的想道或许最不舍得的是祖母吧？
谢幸晚点点头，撑起精神挤出一个笑来，“好，我答应您。”虽然她话刚落，眼泪就接着掉了下来。
得了她肯定的回答，老夫人才放下了心，有些惆怅的说道:“阿晚，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熬到你出嫁以后，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常常想着你穿上红嫁衣的模样，祖母觉得那时候的阿晚一定是京城里最漂亮的姑娘了。”
谢幸晚现在不管她说什么都会点头应下，然后哽咽着说道:“祖母，我那天穿给您看好不好？”
老夫人笑着说道:“好，到时候我好好看看我的孙女跟孙女婿。”
谢幸晚再次点点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再美好的想象，一旦那个人不见了，美好也就不那么美好了。
嘱咐完了所有事情，老夫人也好像放心了许多，她又靠回床头上，有些失神的说道:“阿晚，祖母其实也是舍不得你们的，但没办法，祖母撑不到那时候了。”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谢幸晚却是听的十分难过，她握着老夫人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哭着唤着她:“祖母……祖母。”
老夫人拍了拍了她的手，“阿晚，下辈子还当祖母的孙女吧，让我能亲自送你出嫁一次，记得那时候的身子要强壮些，不要总生病了。”
谢幸晚吸了吸鼻子，点头答应下来，她本来想说些什么，可嗓子里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谢幸晚一眼，似乎想把她的模样记在心里，过了好一会，她才最后说道:“好好照顾祖父，好好照顾明朗，更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了吗？”
谢幸晚点点头，终于从嗓子里说出来了话来，“好，我都记下了。”
老夫人长叹道:“那就好，那就好。”她定定的看着谢幸晚，过去与她相处的时光全部浮现在眼前，走马观灯似的看了一遍，她终于没了遗憾，笑着对谢幸晚说道:“去把你祖父叫进来吧，我再跟她说说话。”
谢幸晚抬起头来看着老夫人，她知道这就是她们最后的一次谈话了，她将老夫人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子里后，才答道:“好。”
随即站起来向门外走去，泪水就一直没断过。
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终于眼泪也没忍住落了下来。
我的囡囡呀，在没有我护着你的日子里，以后都要好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