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早上亮的很快,当升起的太阳落下的第一缕阳光照到谢幸晚身上的时候,她才有些恍惚的反应过来,原来她已经跪在这里一个晚上了,她动了动膝盖,发现已经麻的没有知觉了。
谢幸晚就自己缓了一会,也没出声让明朗或者安嬷嬷过来帮忙,当阳光洒满快半个院子的时候,她才能够站起身来。
她步伐缓慢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嗓音是异常的沙哑,“祖父,早上了。”但里面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
谢幸晚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大了些,“祖父?祖父你醒了吗?”她的声音已经够大了,但老侯爷已经没有半点声响。
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她低头想了一会,慢慢的转身看向明朗跟安嬷嬷,眼泪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掉了下来,她有些艰难开口的说道:“安嬷嬷,明朗,祖父……他怎么不回答我呢?”
明朗红着眼睛上前扶着她,安嬷嬷颤声说道:“姑娘,让我进去看看。”
谢幸晚慢慢退到一边来,安嬷嬷推门的动作很慢,好像是怕看见什么不远看见的场景一样,她走了进去,看见老夫人跟老侯爷都毫无知觉的样子,一下就跪了下来,直接哭出了声来。
谢幸晚听见里面的声音,不敢相信的跑了进去,她在门口停了一会,才慢慢的向床边走去,明朗跟在她身后,连拉住她都力气也没有。
她慢慢坐下,握着老夫人已经冰凉的手,又无措的看了看旁边安详的老侯爷,皱着眉,哭着问道:“怎么就都走了呢?”
然而却再也没有人对她和蔼的笑着回答她的问题了。
她闭了闭眼,泪珠就随着一起掉了下来,她伸手抹去自己脸上的眼泪,站起来就往外走去了。
她走的颤颤悠悠,一副好像随时会倒下去的模样,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还是走到了长白院门口。
陈管家已经带着家里的下人们在外面等了许久,家里的装饰也都全部换上了白色,谢幸晚慢慢扫了一眼,心想原来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啊。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陈伯,你……你带人进去吧,小殓和报丧就麻烦您了。”
陈管家眼睛也红红的,想来昨晚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也哭了许久,他点了点头,看着谢幸晚有些不忍心的说道:“姑娘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谢幸晚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去吧,让祖父祖母走的好些。”
陈管家听见这话差点没忍住又落下泪来,看见谢幸晚身边还有明朗跟着稍稍放下心来,带着人进去了。
忠义侯府的下人不多,大多都是从江南一起跟到京城来的,与老侯爷和老夫人主仆感情都还不错,如今两人突然离世,他们也是真情实感的难过悲伤着。
谢幸晚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大家都先下去准备着吧,很快就要忙起来了。”
众人见她神色疲惫,整个人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也都各自下去为丧礼准备着去了。
谢幸晚看着他们散去的背影,不知道是对明朗说还是对自己说的,她喃喃道:“我不能倒下啊,我还要撑起这个家呢。”
明朗在旁边心疼的哭出了声,“姑娘……”
谢幸晚没回她,她自己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安慰别人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抽去了一半随着他们一起去了。
但是她不能软弱的就这样甩下这么大一家人,她要好好的送他们离开,好好的撑起这个家等谢礼征回来,她不会让她的祖父祖母失望的。
更何况,这是她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谢幸晚带着明朗回到了雪松院,换上了一身孝服,她脸色苍白的吓人,偏偏一双眼睛红肿着,她自己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才有些反应过来镜子里这个看起来有些可怕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但她最后也不过是把镜子盖在了桌上,她准备用木簪子将自己长发盘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总也弄不好,最后一次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将手里的木簪子摔了出去。
好像发泄完以后就是无尽的空虚,她满头青丝就这样散落下来,谢幸晚像是没有察觉一样的盯着地上的那根木簪子。
明朗换好了衣服过来看她,见谢幸晚这副模样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进去,她捡起地上的木簪,走到谢幸晚背后轻轻的将她的头发挽好。
然后轻声说道:“姑娘,严大夫过来了,您要见一见吗?”
谢幸晚回过神来,有些无力的说道:“让他进来吧。”
明朗点了点头,随即就转身出了门,没过一会就带着严大夫进来了。
严大夫看着她这样子先是叹了口气,随即劝道:“姑娘还是得注意休息啊。”
谢幸晚随意的点了点头,其实压根就没把严大夫说的话听进去半个字,她只说道:“您坐着说吧。”
明朗红着眼睛端来了茶,随即就站在谢幸晚身后去了。
严大夫没动茶,只缓缓的说起了老侯爷的病情来,“老侯爷是在去年年初的时候让老奴过去检查身体的,那会他其实就快坚持不住了,我给他开了些药,他又嘱咐我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我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了。”
“他怕老夫人跟您发现,于是后来每次都是我去书房给他送药,那会也不过是全靠药吊着精神了,再后来,老夫人的身体也不好了以后,他便叫我把药停了,他说时候已经到了。”
什么时候到了呢?他一直想着自己要在老夫人后面走才行,就这一点愿望支撑着他坚持了这么久,后来老夫人的身体一不好了,他便知道,他的日子也快到了。
谢幸晚点了点头,其实想了想,老侯爷比老夫人大了四岁,他自己又是个爱喝酒的,有时候看起自己喜爱的书来更是没日没夜的,这几年这些习惯都慢慢戒掉了,谢幸晚以为那是祖母帮着他戒掉的,原来是那时候起,身体就不行了啊。
她低头看着地下,脑子全是这些信息乱串着,过了好一会她才抬起头来说道:“我都知道了,没什么事的话您就先回去吧,我得过去看看了。”
严大夫皱了皱眉,谢幸晚这一副拒绝跟人交流的样子并不是什么好的表现,但亲人骤然离世,她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他也只好退了下去。
谢幸晚出神的看着严大夫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才收回眼神,然后才站起来往外走去。
陈管家的动作很快,两副棺木已经被停放在了灵堂,谢幸晚去见了他们最后一面,她以为自己已经哭的麻木了,但一见到他们的人,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他们是真的离开了她,明明近在咫尺,实际却相隔了整个天地。
她别开眼睛,又看见整个府里全是一片白色,她第一次觉得,白色是这么刺眼的颜色。
老夫人跟老侯爷离世,谢礼征又还没回来,家里就只剩谢幸晚一个人了,她无声的撑着这个家,不愿将自己的悲伤与其他人分享,只机械着安排着所有事情。
快中午的时候,顾家父母带着顾生过来了,估摸着时间,顾生应该是刚下了早朝就回家换了衣服过来了。
顾生跟谢幸晚对视了一眼,发现她的眼里只有无尽的悲伤,他心疼的望着她。
顾母一看见谢幸晚虚弱的不行的模样就落下来泪来,上前拉着谢幸晚的手哭着说道:“傻孩子,怎么不早早地叫我们过来呢?”
谢幸晚看着握着她的手,那是一双有温度的手,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来了她昨晚握着的老夫人的手,那会儿,明明是鲜活有生命的啊。
她想对顾母说没事,这些事她自己也可以的,但是一开口就是哭腔,“伯母……我……”她话已经没办法说完了,全都化作了哭意。
顾母轻轻的抱着她,安慰道:“没事的,孩子,还有我们在呢。”
谢幸晚没说话,只闭着眼靠在顾母的肩膀上,那是她给自己的一点点逃避现实的时间。
顾母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一边轻声说道:“你们传来消息的时候,阿生刚好下朝,换好衣服我们就过来了,阿晚,虽然老侯爷跟老夫人去了,但我们也是你的家人,你可以依靠我们的。”
谢幸晚拭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感激的对顾母说道:“谢谢您。”
顾母怜惜的看着她,随即从怀里拿出帕子,动作轻柔的将她脸色擦了干净,神色温柔的看着她说道:“你先去休息一会,晚上还要守灵,辛苦得很,这里有我们,听话。”
谢幸晚大脑有些转不过来的看着她,顾侯爷也出声说道:“晚上才是最重要的,孩子,你就先跟顾生下去休息一会吧,养好精神,这有我跟你伯母在就行了。”
谢幸晚那根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家里只有她一个晚辈,守灵的人选只能是她,她看了顾父顾母还有顾生好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她跟顾生一定定了亲,离他们成亲的日子也不过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谢家出了事,家里只剩她一个人,顾家人过来帮忙自然也说得过去。
谢幸晚带着顾生回了雪松院,她让明朗先回去睡一觉,自己给顾生添了一杯茶,顾生看了她一会轻声问道:“昨晚过得很辛苦吧。”
谢幸晚倒茶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正常的答道:“还好。”她将茶递到顾生面前,但顾生并没有喝,只是担忧的看着她。
她眼睛红肿的吓人,一夜没睡又一直哭着,整个人状态极差,顾生轻声说道:“阿晚,睡一觉吧。”
谢幸晚摇了摇头,皱着眉说道:“睡不着的。”
顾生十分耐心的说道:“我在你身边陪着你,等你醒过来了就能看见颜颜,苏满还有青山,阿晚,你不是一个人,不要害怕。”
谢幸晚别开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颤声说道:“我一闭眼,满脑子都是祖父祖母,然后一睁眼,现实告诉我他们已经走了,阿生,我受不了。”
她在顾生面前终于放下了她伪装的坚强,顾生坐到她旁边去,隔着些距离轻轻的给了她一个拥抱,“阿晚,我很抱歉,昨晚没能陪在你身边,阿晚,好好睡一觉吧,我陪着你熬过去好吗?”
谢幸晚愣愣的看着门口的方向,轻声说道:“昨晚我真的很辛苦,我觉得我这一辈的泪水都已经流完了,然后早上又发现祖父也跟着走了,我才发现,原来我的泪水还有这么多。”
她说的平铺直叙,顾生却听的心如刀割,他柔声说道:“我知道你辛苦了,阿晚,有我在呢,有我陪着你呢。”
他一遍遍的向她重复着自己会在她身边陪着她,弥补着她所有缺失的安全感,谢幸晚说出了自己的感受,这个人又找到了支撑,疲惫像海水一般的像她涌来。
她细声说道:“阿生,我好累啊。”
顾生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去,又给她盖好了被子,神色温柔的说道:“累了就休息一会吧。”
谢幸晚没答话,只愣愣的看着他,顾生伸手将她已经落到眼睛旁的碎发轻轻拨弄到一边去,轻声说道:“我在旁边等着你醒来。”
谢幸晚才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放松下来的疲倦让她很快睡了过去,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她的眼里开始流出泪水,顾生动作轻柔的帮她全部擦去,又握住了她的手给予着她力量。
过来好一会,她才慢慢的平静下来,没再继续哭了,等她真正的睡得安稳下来,顾生才慢慢放下了心,在她床前无声的看着她。
阿晚,我有时真希望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能偏心你一些就好了。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她有些冰凉的手放进了被子里,靠在床尾安静的等待着谢幸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