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理就这样消失在了京城,宋煊职位被削关进大牢,章落玉是刑部侍郎的女儿,她父亲从中周旋找了许多关系依旧没撬开大理寺的门,他们二人终于在十年后的初春问斩,让京城的风再次吹到了杭州。
今天的天气很好,早春的太阳大多都是带着暖意但又不炎热的,谢幸晚搬来椅子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明朗端着一盆花走进来,“姑娘,门口的守卫说这是宋姑娘让人送来的。”
谢幸晚望过去,那是一盆玉兰花,在一片绿意盎然中开出大轮的白色花朵,随着那芳郁的香味令人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清新可人迎风摇曳,神采奕奕。
她伸手摸了摸,玉兰花又象征美好新生活的开始。
谢幸晚抬头看了看颜色湛蓝的天空,想起一首诗来:坞里王孙旧路长,卷中裴迪新诗短。新诗已旧不堪闻,江南荒馆隔秋云。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
宋清理,虽是多年旧路长,你也终于走完了。
她收回眼神,笑了笑,对明朗说道:“放我房里去吧,请个会照顾玉兰花的花娘来照看,我正好无事也可以多学学。”
明朗点头,又问道:“姑娘不是从来都不爱打理这些花吗?”
谢幸晚爱怜的看着那盆玉兰花,轻声答道:“现在觉得花也挺像人的,你先去请人来吧。”
明朗对这个这个答案还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走下去了,她总觉得,宋清理的事对自家姑娘的影响挺大的。
谢幸晚也不知道影响大不大,只是在宋清理走后,她总是会不经意的想起那个站在花圃里言笑晏晏气质温婉的宋清理,还有那个挣扎十年想回家但为了保住自己女儿甘愿赴死的秦安乐。
这是章落玉后来招供说的,宋煊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进去就站在门外,章落玉带着孔嬷嬷进去给了秦安乐两个选择,一是自己喝下去,二是她们动手就会带上宋清理一起。
这些事是宋清理以后才招供的,那么软弱胆小的秦安乐为了保住女儿,心甘情愿的喝下了那瓶毒药。
谢幸晚想到这些的时候,就会不可避免的记起自己的母亲宋之意,她跟秦安乐明明是性格那样截然不同的人,但偏偏在这点上都是那么相似。
她们对孩子的爱,都是那么伟大而绝望。
普普众生离苦得乐,是那样平常又令人唏嘘。
谢礼征这几天终于忙的差不错开始歇了下来,却发现自己的女儿整日里都没什么精神,往日还总外面跑,这几天都只窝在自己的小院里,早上问了父亲母亲,他们也说除了请安基本没在外面瞧见过谢幸晚。
谢礼征自然放心不下来,这日忙完手里的事,就准备去雪松院瞧瞧她,谢幸晚喜静,院子的丫鬟都轻手轻脚的,明朗真准备去厨房看看备着的汤做的怎么样了,就跟谢礼征遇上了。
“侯爷,您是来找小姐的吗?”明朗行了个礼问道。
“姑娘这几日都在做什么?怎么天天待在院子里不出去了?”谢礼征皱着眉,脸色也不太好看,这院里太安静了,静的他的心都些慌。
明朗神情有些错愕,但还是答道:“姑娘说这几日就先待在家里,也没做别的,就看看话本,跟着花娘学怎么照看玉兰花。”
谢礼征听谢幸晚虽然在家待着,但也并不是整日闷在屋里什么都不做,也稍稍放下心来,“你先去忙吧,我去看看她。”
明朗点点头,说道:“侯爷直接过去就是,姑娘这会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喝茶呢。”
谢礼征进来看见的就是谢幸晚一手拿着书一手端着杯子,时不时皱眉然后又松开,谢礼征就彻底放下心来。
谢幸晚听见声响,抬眼望去看见谢礼征来了,放下书和茶来起身迎接,“父亲怎么今日来了?可是忙完可以好好休息了?”
旁边丫鬟端来椅子让谢礼征坐好,谢幸晚又亲手给谢礼征添了一杯茶,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谢礼征失笑,“是忙的差不多了,本来是准备过几天就回西北,但皇上说过几日北国使臣到达京城,就让我留下来等他们离开再走。”
他瞧了瞧自己乖巧的女儿,又说道:“皇上说了大办宫宴迎接,想来那时候你也是会进宫的,你可以早些做点准备。”
谢幸晚有些担心,“父亲,北国多年一直跟大梁是死敌,虽说现在两国有些买卖往来,但终归改不了这血海深仇,他们现在突然要来,是不是想对西北做什么?”
不怪谢幸晚这么想,自两国建立以来,北国一直对大梁西北虎视眈眈,妄想从那里撕开一个口子直达京中,无数士兵因此埋葬忠骨于西北,这么多年来,还是他们首次来京,还是打着上供的旗号。
谢礼征镇守西北二十余年,对这事自然是十分清楚,“北国狼子野心是不会因为一点小挫折收敛的,但是小晚,如果我是北国人,我也不会甘心的。”
这番话已经是大不敬,但谢幸晚知道谢礼征心中爱国深切,他这样说必定会有他的道理,她皱眉问道:“父亲为何这样说?”
谢礼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北国常年风雪凛冽,气温低下,虽占地面积很大,但能种植的地方少之又少,生活确实不如大梁万分之一。”
谢幸晚听完又想起苏满说的自己在北国的经历,一时有些沉默,一定要说什么原因的话,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谢礼征见她这样,笑着安慰道:“好啦,小晚就不用担心这些事了,有父亲在西北守着,定能让你在京城安安心心的。”
谢幸晚无奈笑笑,“您在那边一定要注意安全,别让我跟祖父祖母担心您。”
谢礼征见谢幸晚神色认真,只好答应下来,又说道:“被你绕走了,我今天是想来问问你,怎么天天窝在屋子里,不出去走走了?小晚,还是得多出门,你的精气神才会好一点。”
谢幸晚不想说宋清理跟秦安乐的事让谢礼征又想起宋之意白白难过一场,只淡笑着解释道:“只是这几日出去也没什么事做,正好朋友送了我一盆玉兰花,我就跟着花娘一起学着照看。”
谢礼征见她神色无异,已经相信大半,“好,你只要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好,家里很大,你不愿意出门,就多在院子里走走散散步,就当做活动一下筋骨。”
谢幸晚笑着答应下来。
谢礼征又想起自己刚进来时的感觉,建议道:“你虽然性子喜静,但你这院子也太过安静了些,一点声响都没有也不好,会让你心情压抑着的。”
谢幸晚轻声解释道:“是小时候生病养下来的习惯,大夫一直说要静养,下人们得了指令就一直这样,突然让他们改也没必要,更何况,我以前天天坐着看书,也不喜欢出现什么声音。”
谢礼征知道了其中的理由,心里有些愧疚,谢幸晚身子最不好的那几年,西北战事吃紧,竟一次也没回来看过她,只从父母亲给自己的信上,从那些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小小的躺在床上病弱的谢幸晚。
谢幸晚瞧出来自己父亲的神色,笑笑说道:“不过这几年祖母也说我性子活泼了不少,连一直照顾我的大夫都说我这身子比起以往不知好了多少,好好养着长寿也不是不行。”
谢礼征定定的看着她,父女俩对视了一会,“好,我们小晚的福气在后面呢。”谢礼征一脸慈爱的说道。
谢幸晚垂眸喝了口茶,开口道:“父亲可还有别的事要忙?若是没事做的话,陪着我吃顿饭吧,我还想着等那日您忙完我去请您,没想到今日就来了。”
谢礼征只觉得直接女儿十分贴心,宽慰说道:“没什么事做了,以后到我走之前的每一天都陪着你跟你祖父祖母一起吃饭可好?”
谢幸晚领着谢礼征坐到屋子里的餐桌上,屋里的丫环端来水盆给他们净手,谢幸晚一边洗一边笑着说道:“那祖父祖母一定很开心。”
毕竟这对于无数家庭稀松平常的事于他们家来说却是十分难得。
说着谢幸晚想起一件事来,“父亲,我明天就会出门一趟,您不是说那平安符很灵吗?我得去还个愿。”
谢礼征结果帕子擦干手,说道:“是得去还个愿,我明天陪着你一起去吧,正好这两日天色不错,就当陪着你踏青了。”
谢幸晚自然是没什么异议,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父女俩就出发去了济慈寺,春天的景色是十分撩人的,不似夏天那样火热,不像秋天那样盈满,没有冬天那样单一。
她想起今早早起瞧了一眼的玉兰花,一切都是生意盎然的样子。
天气转好,来济慈寺的人逐渐开始多了起来,求什么的都有,来来往往,脸上皆是虔诚。
谢幸晚没什么别的要求,她今天来主要是来还愿,又听了谢礼征说的那些话,她总是有点担心,就想着再求一次,然后再去看看她供的那几盏长明灯燃的怎么样了。
谢礼征武将出身,长相却是一副儒雅随和的样子,他跟谢幸晚走在一起,竟吸引了不少目光来。
他只当没看见,谢幸晚停下来,“父亲,就是这里,咱们进去吧。”
大殿里只有几个师傅在旁边诵经,谢幸晚摸了摸手腕戴着的檀木手串,心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说她信佛其实也不错,每次到这里来,谢幸晚就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得到了洗涤,若不是红尘牵挂太多,她觉得她会出家也不一定。
等谢幸晚起来,谢礼征面色真挚的跪了下来,心中所求全是为了父母家人,他不想贪心,只要他们平平安安的就行。
父女俩在这上面有难得一致的默契,他们这种人,从一出生有注定有权有势,若是还执着于此,也没什么意义了。
两人出了大殿,谢幸晚说道:“父亲到处转转等我一会,我去瞧瞧让师傅帮我看着的长明灯。”
谢礼征答应下来,就开始四处逛逛。
谢幸晚来到放长明灯的房间,上次那个小师傅在旁边诵经,见她进来点了点头,继续开始敲着木鱼念经去了。
谢幸晚面色肃穆的走进来,点了几炷香,诚挚的拜了拜,见四盏灯都燃的不错的样子,心就放下了大半,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担忧是怎么来的,总是想时不时来瞧瞧它们仿佛才能让自己真正的安心下来。
她没说话,就静静地站着,在这些神佛面前,所有人都只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谢幸晚也是如此,她与佛家有缘,这是谢幸晚唯一确定的。
只是了悯大师不在,纵有千万问题,她也无从得之答案了。
谢幸晚站了大概一刻钟,准备转身离开,就看见小师傅已经念完了经,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佛门中人,总是比旁人多谢耐心。
她双手合拢向小师傅行了个礼,说道:“上次走的匆忙,竟不知道师傅的名讳,不知今日师傅可愿告知?”
小师傅向她回了个礼,疏离又平淡的说道:“贫僧法号回梦,谢施主不必多礼。”
谢幸晚点点头,“我知道了,麻烦回梦大师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谢幸晚刚走出门,一缕阳光就顺着照到她身上来,她伸手感受了一下暖意,笑了笑,去找谢礼征了。
瞧见谢礼征时,他面色不耐的正被一个女子缠着说话,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旁边许多人就那样看着笑话也没有人去帮帮,偏偏那姑娘的丫鬟已经羞红了脸蛋,看来是拉不住自己姑娘。
谢礼征始终跟那女子保持着距离,那女孩看着也长得小家碧玉的样子,神色间全是势在必得。
她早早的就听说了谢礼征的名号,心里全是女儿家对英雄的敬仰之意,有知晓他夫人逝去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如此身家,即使是年纪大点,也能引来许多女子趋之若鹜。
谢幸晚冷冷的观察了一会,才走下楼梯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对谢礼征说道:“父亲,我都看完了,也没什么事做了,我们走吧。”
看也没看那女子一眼,谢礼征已经到达了忍受的极限,他瞧出来,这女子竟然在学宋之意,这一点才是让他最生气的。
那女子拦住谢礼征,“侯爷可一定要记得我的名字,我们还会有缘再相见的。”
谢幸晚拉过谢礼征,挡在他面前,“姑娘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再退一万步来讲,什么事都讲究个你情我愿,你也不要步步紧逼,非要给你冷脸落下你的面子才能让你明白意思吗?”
那姑娘有些羞恼,她就是看谢礼征没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一个弱女子说出什么重话来,才敢这样大胆的,可什么没做,她还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
谢幸晚往前走了几步,头也不回的说道:“东施效颦是最愚蠢的模仿罢了。”
气的那女子脸色铁青,众人都小声嘲笑起来。
谢礼征在女儿面前被人纠缠十分尴尬,直到坐上马车都还没缓过来。
谢幸晚知道谢礼征常年待在兵营里,身边根本接触不到姑娘,今日的事,也让谢幸晚放在了心上,她轻声开口说道:“父亲还年轻,日子还很长,若是有再娶之意,也可提上日程。”
她是认真提的这个建议,谢礼征一辈子还很长,她担心他要坚持一个人过,是那样的孤独。
谢礼征闻言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年纪大了也没那个心思,更何况,我心里关于爱情那一方面的,已经全部放在了你母亲身上,半分要不回来的。”
谢幸晚一愣,这是谢礼征第一次在她面前明确用语言表示对宋之意的爱,她明白谢礼征的坚持,只要是谢礼征的决定,她都一概支持。
谢礼征语气有些不好的继续说道:“只是那人一直模仿你母亲,让我看起来是十分不悦罢了。”
只是从外面流传的故事里,表面模范宋之意的大胆,连她的半分神韵与真实性格都没摸到,这是谢礼征生气的。
有人胆敢在他面前模仿宋之意开勾引他,这是他恶心的。
谢幸晚识趣的没再说话,让谢礼征好好想想这些事,她不可能每次都在他身边帮他解决,以前他一直在兵营里,自然没有女子接触他,但回到京里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谢幸晚作为宋之意的亲生女儿,见有人那样不尊重的模仿自己的母亲,心里自然是十分生气的,但这些人总觉得自己很聪明,爱打擦边球,让你没法明说出来。
谢幸晚心想,若是下次没在谢礼征眼皮子底下,她一定会让那女子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模仿的。
毕竟,谢幸晚在谢礼征心里是一只需要保护的小白兔,谢幸晚觉得让他这样想也很好,并不想这么早让自己的老父亲一颗表现保护之心无处可用。
【作者题外话】:亲情篇的两个故事暂时就这样写完啦,宋之意跟秦安乐都跟谢幸晚和宋清理好好道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