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幸晚一语成谶,第二天顾生那便就派人来说宋清理来大理寺投状了。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宋清理问自己跟程颜颜的那些话,原来,她的心里只是等个人来帮自己确认,自己早就有了答案。
谢幸晚没法静心在看下书来,叫上明朗,两人就往大理寺过去了,她想程颜颜跟青山应该也得了消息,应该都会去看看。
大理寺掌全国刑狱,只要不涉及机密,为公正公平,审案的时候是允许普通群众观看的。
但顾生的信里没写宋清理究竟要状告何人,如果是普通人,向来是不会惊动顾生的,谢幸晚仔细想了想,难道宋清理状告的是她的亲生父亲……如今的大理寺主簿?
她被自己的想法有些惊到,但又仔细回想了宋清理那天跟她们的对话,倒有些确定了。
如她所料,她到大理寺门口的时候,青山跟程颜颜就在那里等着她。
“阿晚,你知道吗?宋清理状告的是她父亲。”程颜颜一见到谢幸晚就开始分享自己刚得来的消息。
谢幸晚得了肯定的答案,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想法,只会道:“我想了一下她那天跟我们说过的话,在来的路上猜到了。”
青山带着她们俩进去,“先进去看看情况吧,宋清理已经进去了。”
他们进去的时候,见看见宋清理散着头发跪在地上,身上没戴任何首饰,只穿着一身十分质朴的衣服,显得整个人素雅又干净。
顾生坐在堂上,整个环境都是庄重严肃。
宋清理脸上再也不是那张只会带着笑的假面,她冲顾生磕了个头,冷声说道:“民女宋清理,在此状告大理寺主簿和其妻在十年前共同谋害原配。”
顾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按照流程问道:“你与大理寺主簿是父女关系,据我所知,你父亲好像只有你嫡母一个妻子。”
宋清理冷笑一声,“她不过是抢了我母亲的位置罢了。”
谢幸晚几人都是一惊,顾生也皱了皱眉,沉声说道:“你从头说说吧。”
要从哪里开始说呢,这些事情宋清理已经在心里重复过无数遍,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无论结果如何,今日她是孤注一掷了。
宋清理的母亲是杭州一商户的女儿,名唤秦安乐,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杭州工商发达,他们家在那也算是个大户人家。
秦安乐是家里最小的妹妹,父母哥哥都宠着她,自小是要什么有什么,虽商人社会地位不高,但有钱是能解决许多事的。
那时候如今的大理寺主簿还是个被秦家资助读书的穷小子,叫做宋煊。
宋煊自小家境不好,但在他们那边还算是个会读书的人,秦家见自己家几个孩子志不在此,自然就开始投资别的有天赋的孩子去读书。
一是如果能参加科考成功,他们家就能更上一层楼,二是,如果没考上,就当做善事了,也并不是所有商人都唯利是图。
宋煊就是这那批孩子里面天赋最好的,他父母都是秦家的家生子,父亲生病离世,只剩母亲一人拉扯他长大,秦家人见孤儿寡母十分可怜,就送宋煊去读书学习。
宋煊又是个整齐的人,他知道这是改变他命运的唯一机会,每天拼了命的学习读书,他得走出去,他不能也不想一辈子都是秦家的仆人。
秦家不知道他的野心,秦安乐更不知道这个自小就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哥哥原来是十分讨厌她的,她每回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兴冲冲的跑去跟宋煊分享,小时候的她,还并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宋煊都不怎么开心。
后来长大了些,懂了些道理,再加上哥哥告诉她男孩子都是有自己自尊心的,秦安乐就不再那样做过了,只有时候,十分心疼宋煊的时候,就偷偷摸摸让丫鬟把吃的用的放他屋子里去,那样拙劣的手段,没有人会看不出来。
那时候的宋煊,只觉得秦安乐十分招人烦,他把东西拿到秦安乐面前,面色不善的说道:“三姑娘,以后别随便让人进我屋子,我并不想要你的施舍。”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想到自己连读书都是秦家出的钱,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摔门离开了。
秦安乐委屈的红了眼眶,什么话也没说,默默捡起来放好,丫鬟心疼她,劝道:“姑娘,咱不要他了,我们找个别的好不好?”
秦安乐没说话,丫鬟也不知道她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只是后来,秦安乐没有再像往常一样的总是想着对宋煊好了。
秦家父母跟两位哥哥巴不得看见这情景,若不是因着秦安乐的关系,宋煊早就被他们狠狠的教训一顿了。
可有秦安乐在,宋煊吃的用的在府上算半个主子了,给他请的老师用的书更是最好的,秦母有些担忧的说道:“只希望乐乐的付出能有回报吧。”
秦安乐是个十分胆小的,怕打雷,怕闪电,怕黑,怕各种虫子,小时候跟在她身后的宋煊,觉得这世界除了人没有什么是秦安乐不怕的。
他放下书,叹了口气,将树上掉下来落在秦安乐肩上的虫子抓下来扔到一旁,秦安乐惊魂未定,白着小脸跟宋煊小声说了句:“谢谢。”
宋煊没回话,又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说道:“你以后不要来偷看我了。”况且你那偷看的也太光明正大了。
秦安乐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她又听他说让自己不要再来看他,心里有些难过,不自觉的撇下嘴来,宋煊拿她没办法“以后要来就直接来吧,只一点安静些,不要打扰我就好。”
秦安乐又这样开心笑了起来,宋煊没忍住也嘴角向上扬了扬。
后来那段时光大概是真的很好吧,秦安乐每天都抱着自己的小篮子来看着宋煊读书,脸上乐呵呵的也不说话打扰他。
宋煊休息的时候,秦安乐就会打开篮子,把自己准备的糕点放到宋煊面前,轻声说道:“很好吃的,你尝尝。”
他就在她期盼的眼神下吃下一块糕点,他只觉得有点太甜了,但还是答道:“很好吃。”
那就像是对秦安乐的鼓励,从此以后,各种新奇玩意层出不穷,宋煊觉得没影响他学习,就随着她去了。
到后来,宋煊的母亲也有察觉了,私底下拉着他说道:“母亲没办法给你最好的条件,我们只能靠着秦家,三姑娘想来是对你有意的,你要好好把握住。”
宋煊听了这话以后,一开始是十分不屑,他堂堂七尺之躯,如何能靠一个女子,他自认为自己能拼出一片天来,可经不住母亲总在他耳边说这事,他心里也清楚,他能有今天,全是秦家在背后扶持着。
有了这些想法,宋煊每次对秦安乐的好都带了些刻意,偏偏秦安乐跟看不出来一样,开心满足的不得了,他的心里就觉得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不应该在那样下去了。
可是还没等他下定决心,秦父还有秦家两位哥哥就把他叫去,问他是不是对秦安乐有意,如果有意的话可以,可以安排他们成亲。
宋煊站在那听见这消息好像是只愣了一会,又好像过了很久,许久他听见自己说道:“我是十分爱慕于三姑娘的。”
话一落,他就后悔了,他不喜欢秦安乐呀,最多只把她当做妹妹看待。
但话已出口,就没办法挽回,尤其是看着秦家三父子面带喜色的样子。
宋煊颇有些怨意的想,都怪秦安乐。
得了肯定答案的秦家开始欢欢喜喜的准备起女儿的大事来,宋母也高兴地说道:“阿煊,这事你做的好,三姑娘嫁给你了,你的助力只会更大,阿煊,你是要做大事的人。”
宋煊却觉得是秦府困住了自己的下半生,但他如今什么也不敢说出来,只对秦安乐逐日不满起来,都是她,非要跟自己,才让大家误会。
明明是自己的懦弱造成的一起,却硬要把所有责任推到毫不知情的秦安乐身上去。
亲事就那样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秦家是十分疼爱唯一的小女儿,给她备了许多嫁妆,那时候宋煊还没立家,秦家就在附近给他们修了院子让他们成亲以后住里面。
宋母十分满意的住了进去,当了多年奴仆,终于成了主子,甚至以往的主子还是她的儿媳,这让她怎么能不高兴?
而宋煊却认为这是对他的看不起和侮辱,一点点的不满就在心里堆积起来。
满怀欣喜嫁进来的秦安乐很快就感受到了丈夫对自己的不喜,她有些无措的问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宋煊怕她回家告状,强忍着不耐温声说道:“没什么,只是最近考试太累了,你不要多想。”
秦安乐太好骗了,一句不要多想就能稳住她,宋母自认是秦安乐的婆母,对她指使起来毫不手软,看着她忙进忙出的样子,心里满是快意。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宋煊进京考试,本来秦安乐想陪着一起去,可宋煊却安慰她说:“一路山高路远,你就不用跟着我受苦了,母亲陪我进京就好,你若在家无聊,就回秦家等我。”
秦安乐却笑笑,“我不回去待着,我就在我们自己的家等着你回来,一路都要小心。”
宋煊看着她满是爱意的眼睛有些溃不成军,只慌乱的上了马车。
只留下满怀期待等他回来的妻子秦安乐。
可是等呀等,等了许久也没见宋煊回来,甚至连传个消息也没传回来过。
杭州离京城十分遥远,父母跟哥哥都让她在家等着,先派人过去打听一下,可秦安乐实在担心,等打听的人来回一趟,要的时间太久了,秦安乐有些等不及了。
家里怕她一个女子路上太过张扬反倒会引起不怀好意之人的注意,于是秦安乐只配了几个侍卫保护她,就这样离开生长熟悉的京城独自去往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宋清理神色悲伤,有些怅然的说道:“你们说她那时候有没有再也回不去了的预感呢?”
宋煊在她说这些事时已经被押入了堂中,宋清理平和着脸色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她不能直接告诉她,还要给她希望呢?明明只要你说了,她就不会逼你的。”
宋煊被压上来的时候就有些慌了神,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承认,说出实话,他这一辈子就完了,他硬着头皮说道:“宋清理,你知道你自己再说些什么胡话吗?你不过是个丫鬟生的庶女,那有什么秦安乐?别再疯言疯语耽误大人时间了。”
程颜颜悄悄对谢幸晚说道:“我觉得宋清理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那么多细节,如果不是秦安乐本人向宋清理说过无数遍,也没办法真实的讲出来这些事。
谢幸晚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话。
宋清理冷笑出声,“若是远在杭州的秦家知道你连秦安乐这个人的存在都抹去了,他们定会不死不休的告你一辈子。”
宋煊闻言脸色一白。
顾生心里已经相信了宋清理,冷眼撇了一眼有些颤抖的宋煊,沉声对宋清理说道:“你继续说。”
后来送秦安乐到京里的路上遇上了劫匪,秦安乐带的人数不多,为了保护她离开,都葬身于那座无名山上。
秦安乐不敢哭出声,一个人在黑黝黝的洞里藏了一天一夜,她害怕极了,心里一直想着宋煊才给了她几分坚持下来的力量,等到外面再也没有声响,她才敢走出来。
她身上细软值钱的东西虽然还有,但是也不多,秦安乐只好换下自己的衣服首饰卖了,当做自己去京城的盘缠。
还好被抢劫的时候,已经离京城很近了,秦安乐不敢一个人租马车,又把脸弄得脏脏的,才敢放心跟着一个镖局一起走。
到京城那天,秦安乐特地用自己身上最后的钱给自己买了一身好看的衣裳准备去打听宋煊的消息,她要以最漂亮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然后再告诉他自己这一路上有多危险,为她吃了多少苦,让他心疼一下自己。
秦安乐想了许多见到宋煊的场景,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管家把她领进来以后,看见的确是一个十分高傲的女子坐在里面,那人只淡淡瞧了她一样,就好像在看什么货物一般。
“你说,你是宋煊的妻子?”
秦安乐有些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但还是回答道:“是,你知道他在哪吗?”
那女子冷笑一声,“你说你是他妻子,那我是谁?”
秦安乐愣住,一时间,一股凉意从她脚底升起。
这时宋煊匆匆进来,却看也没看她一眼,直奔这坐着的女人而去,“阿玉,你听我解释,这件事有点复杂,你给我些时间。”
那女人生气的摔了杯子,怒声说道:“事实摆在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宋煊,你可真够厉害的啊。”说完撞了一下秦安乐的肩膀摔门而去。
秦安乐直直的看着宋煊,指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可宋煊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会儿,厉声质问她:“你为什么会来这?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待着吗?”
她为什么不能来着?因为这已经是你跟另一个女人的家了吗?秦安乐有些迷茫的想,她又想到自己一路的担惊受怕到底是为什么呢?
后来她才知道,那女子是宋煊顶头上司的女儿,宋煊的考试名次并不太理想,但他年纪尚轻,未来的路还长,自己的上司就递出来了橄榄枝,后来自然就顺水推舟的娶了她女儿。
那时候他也不是没纠结过,可他的才华在这繁华热闹的京城里不值一提,秦安乐给他的帮助已经到了头,他现在需要的是别人了。
秦安乐知道一切的时候什么都不想了,她只想离开这里回到家里去,既然他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那她留在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宋煊却没让她离开,因为刚刚秦家已经来了信问了秦安乐的情况,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这一切,以他们对秦安乐的重视程度,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回信说没看见秦安乐,如果秦安乐到了京城定会告知他们。秦家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慌了神,因为他们派出去人说秦安乐或许已经跟那些侍卫一起死在了劫匪手下。
“大概就是她的运气不好吧,怎么就有那么多难的事落到她头上啊?她唯一做错的事不就是嫁给了宋煊吗?”宋清理声音有些涩涩的。
她指着宋煊说道:“可我母亲明明都已经决定要走了,你们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呢?”
“哪怕你但凡顾着一点你们少年时的情谊,就不该让她一个人在京城孤零零的睡了十年还无人知晓,哪怕你把她送回家也好。”
宋清理说到这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对顾生狠狠的磕了两个头,“我等了许多年才等到现在可以说出所有的时候,民女愿意画押指证宋煊跟其妻子杀害秦安乐。”
十年了,终于是你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不论是宋清理,还是已经死去的秦安乐,都等了太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