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谢幸晚预料的那样,李念绾跟李念奺在成绩出来过后的第三天就来忠义侯府拜访了。至于为什么是第三天,谢幸晚心想可能是她们也要这个成绩做些心理建设跟打算。
谢幸晚放下书,活动了一下脖子,对明朗说:“让陈伯把她们带去前厅等着就是,我一会就过去。”
如今她对李念奺也就没什么兴趣了,倒是李念绾给了她很大的惊喜,既然是她们来拜访,那自己可以让她们等一等,不管她们想干什么,总可以磨一磨性子。
于是谢幸晚又在房里待了好一会才施施然向前厅走去,李念绾跟李念奺的气质都变了不少,李念绾显得端庄冷静了些,而李念奺则是多了些大方跟自信。
谢幸晚心里过了许多,面上却不显,跟她们这种人打交道可比不得上次遇见的永安郡主,一言一句都得深思熟虑。
俩人见她走进来,都站起来礼貌的迎接,李念绾的脸上也没有之前的忿忿不平,李念奺在经历了那件事以后看见谢幸晚竟也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来,这种人才是最难对付的。
她刚坐下,李念绾就神色悲伤的看着她,“幸晚姐姐……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叫你一声姐姐了,还是叫谢姑娘吧。”
谢幸晚神色不变,微笑着说道:“李姑娘自己觉得叫什么顺口就叫什么,不用这些小细节放在心上的。”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李念绾冲她感激一笑,有些为难的开口说道:“谢姑娘,今日来是正式跟你和忠义侯府道歉的,因为家母的一己之私,竟造成如此难以挽回的后果,也多谢当日能放家母一马。”
谢幸晚垂下眼眸吹了吹嘴边的茶,心里想道谁又来放宋之意一马呢?她喝了一口茶,不咸不淡的说道:“我们之间不需要道不道歉,事情过去了就没办法挽回了不是吗?”
她顿了一下,笑着说道:“更何况你母亲现在不是正在与青灯古佛相伴为我忠义侯府祈福吗?那也算是小小的弥补了,李姑娘不用再道歉了。”
原来今日来是为了日后有机会让宋潇月出来呀,真是够自私啊,哪有人做了坏事,还能占了这世上全部的好呢?
李念绾的脸色一僵,似乎没想到谢幸晚今日如此强硬,之前谢幸晚在她们面前一直是个温和好说话的人,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只给谢幸晚送了帖子,说服了她,忠义侯府其他的人都好说了。
她自然是知道宋潇月犯下大错不可原谅,但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自己又还没出嫁,外祖家又半分指望不上,只有宋潇月能帮衬自己了。
李念奺笑着结果话来,“谢姑娘,我们想逢年过节时接母亲回家看看,这样你觉得行吗?”
也算是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谢幸晚不答反问:“李姑娘这是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了?如此也好,你们既然是亲姐妹,在家里也可以互相帮扶,只别步了李夫人的后尘就是了。”
她这番话说的李家两姐妹脸色越发难看,谢幸晚冷眼瞧着,她自从知晓所有事之后,对宋潇月就没半点怜悯,若是之前还对李念绾跟李念奺有过一丝同情,在今天她们开口时就全部消耗殆尽。
谢幸晚自认不是什么圣母,自然是无法原谅,为什么留宋潇月一命,是因为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死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要让她一日一日过一样的生活,这辈子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的荣华富贵。
李念奺勉强笑笑,“谢姑娘说的对,我们自然会铭记于心的。”
李念绾回过神来,满怀歉意地说道:“说来始终是我们李家有愧于谢姑娘,今日来,除了说这事,还有就是跟谢姑娘道个别,如今哥哥已经考完了,也该是启程回老家的时候了。”
谢幸晚早就知道了这事,但还是装作惊讶的问道:“李家公子考试名次可出来了?”
李念绾跟李念奺都是聪明人,在这京城里,没有什么消息是查不到的,到还不如大大方方说实话,还能保住几分脸面。
李念奺有些遗憾的说道:“哥哥没准备好,这次成绩也不理想,等下次有机会再考吧。”
谢幸晚脸色不变,怅然说道:“那可真是有点遗憾,不过来日方长,回去好好准备就是。”
李念绾见事情已经说完,拉着李念奺站起来对谢幸晚说道:“今日来就是为了跟谢姑娘说这些事,耽误你这么多时间,真是叨扰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们现在跟谢幸晚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幸晚还是坐的十分端庄,“陈伯,送两位姑娘到门口去,麻烦您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谢幸晚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一个人静坐了片刻,对明朗说道:“明朗,你先回去,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明朗见自家姑娘的神色恹恹的模样,知道她大概是需要一个人空间,安静退下去了。
谢幸晚也没去别的地方,她一个人来到祠堂里给宋之意上了一炷香,所有事情到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但可笑的是,所有人都还活着,只有宋之意离开了。
“母亲,我没把宋潇月送下去,是为不让她打扰你这么多年的清净,您再等等吧,好好看着她后半生只能简衣素食,您因为她困在笼子半生,如今我也亲手把她送进笼子里了。”
没有人回答她,她定定的看了一会,离开了祠堂。
与她同时在祭拜母亲的还有宋清理。
不同的是,宋清理的母亲连个牌位都没有,只能一个人埋在荒郊野外,连宋家的祖坟都没进去。
宋清理独自清扫着周围的杂草,好不容易打扫干净,自己也出了一身汗,她随意坐在地上,这会的她,完全不是赏花宴上端庄温婉的宋姑娘了。
她把篮子里装好的祭品摆放出来,伸出手摸了摸已经有些破损的墓碑,轻声道:“母亲,再等等吧,我很快就试探好了,他们或许真的可以帮我。”
宋清理叹了口气,“您一个人在这里躺了这么久,又冷又黑,您该是很怕吧?”她的眼眶有些红了,“您在等几天就好,我很快就把你接回家去。”
她把篮子拉好站起来,转过身来时憋了许久的眼泪才流了下来,只是那眼神里全是决绝。
谢幸晚跟程颜颜是没想到能在苏满的客栈里遇到宋清理,宋清理见到她们大方一笑,笑着打招呼道:“谢姑娘,程姑娘,你们怎么样也在这里?”
先发制人,把她们的问题先问了。
程颜颜不是很喜欢她,总觉得她身上带有很强的目的性,不冷不热地说道:“我跟阿晚在朋友店里吃饭,宋姑娘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宋清理答得理所当然,“我自然也是在这吃饭呀。”
说完,她就自己坐到靠近窗户的座位上去了。
谢幸晚跟程颜颜看了许久,都没有人来,宋清理始终是一个人,她们今日嫌在包房太闷,就坐到大堂里来了,没想到能遇见宋清理。
倒是苏满好像对宋清理见怪不怪,淡淡说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嫡母嫡姐还有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对她十分苛责,她在家里自然是碍他们的眼,很早以前她就自己一个人在这吃饭了。”
程颜颜没想到还有这事,跟谢幸晚两人都不自觉的看了看窗边的宋清理,她的背挺得直直的,毫不在意周围人看她的眼神,只一个人出神的看着窗外,直到小二送上饭菜来她才回神礼貌的道谢,自顾自的吃起饭来。
苏满继续说道:“我听客人说过她小时候经常被自己的嫡母打骂,小小的孩子,什么也没做,只是被当做心情不好的发泄,但从来没人见过她因此而哭过,也算是个可怜人了。”
她见两人还在出神,用筷子敲了敲碗,不满的说道:“你们俩都别看了,赶快吃完赶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谢幸晚跟程颜颜早就弄清楚了苏满的脾气,丝毫不在意她又生些小气,端起碗来,往苏满的菜碟里夹菜,“来,苏满,多吃点东西,别说话了。”
苏满觉得如果自己有一天英年早逝,绝对是被她们两人气死的,但又拿她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打不过就加入的苏满,每日都在这煎熬与快乐中反复横跳。
她们在这吃的好好的,外面就突然传来争吵的声音,因为是在苏满的店旁边,大家又都吃的差不多了,于是几人都跑出去看热闹去了。
客栈旁边是一家卖包子的小店铺,俩家都是买吃的,按道理来说不该在一起,但苏满见那老太太可怜,就顺手帮了个忙,让她在旁边赚点钱养老。
老太太有个儿子,娶了个不大不小的京官的女儿,儿媳妇瞧不上她,整日里在家看着她碍眼,就把老人赶到以前的破房子里住着,那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寡母独自一人拉扯他长大,到头来,竟一句话也没帮她说。
不尽孝就算了,偏偏这个儿子有个游手好闲又好堵之人,每日里都在赌坊里待着,他因为妻子娘家的权势,十分惧内,欠了钱自然是不敢找她要的,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这个六十岁还在卖包子的母亲来。
虽然赚的少,但多少也能填补一点。
谢幸晚几人出来的时候,那老太太已经被逼的坐到地上无声哭着,那儿子就跟疯了一样把整个包子铺都掀翻了,没找到自己想要的钱,大声冲地上的母亲吼道:“钱呢?你把钱藏哪了?你反正这么大把年纪也没什么可用的,倒不如给你唯一的儿子。”
他这会想起来自己是她儿子了。
苏满已经是十分生气,这老太太前面得了她的恩,整日里对苏满和善到不行,每早上的第一笼包子蒸好的时候,她就会特地给苏满送来,这是苏满第一次在一位长者女性身上得来的善意。
她把老太太扶起来,拍掉老人身上的灰,柔声问道:“您没事吧?”
老人眼泪已经哭的没有了,一张脸上的褶皱是风雨侵蚀的见证,她感激的的看了一眼苏满,有颤颤巍巍转过身来对自己的不孝子说道:“我这是真没有了,上次攒的那么点钱你都拿走了,你也是知道的,这赚不了多少钱,以后也别因为这个来找我要钱了,你也别赌了,安心跟阿如过日子吧。”
儿媳小名就唤作阿如,那儿子得了母亲拒绝的话已经是十分不满,又听她提起自己的妻子,怒骂道:“要不是你没用,我用得着对她卑躬屈膝的吗?我警告你,别逼我动手,把钱给我拿出来。”
跟已经红了眼的赌徒讲道理是没用的,苏满扶着老太太退后一步,对那男子不屑的说道:“你好好的有手有脚的男子,不自己去奋斗一把,反倒像个废物一样只会冲自己的老母亲摇尾乞怜,也怪不得你媳妇总是瞧不起你。”
那男子被骂的先是一愣,又怒从心起,对苏满吼道:“你又算什么东西,我跟我母亲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苏满把老人交给后边的谢幸晚跟程颜颜,丝毫不畏惧的说道:“你又管得着我是谁?现在记起你还是人家的儿子了?我要是你母亲,就该还没剩下你的时候就把你打掉,还算是为自己除了个祸害。”
面对谢幸晚跟程颜颜的时候,苏满就能迎难而上,她又向来是个牙尖嘴利的,对付起这种人来,骂的更是没有半点心慈手软。
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一圈,明白了来龙去脉的人都对这个男的指指点点。
“真是个没良心的。”“一大把年纪了不赡养母亲就算了,怎么还有脸来要钱的?”“唉,这老人才是真正可怜啊,摊上这么个报应儿子。”……
那男子越听脸色越难看,就准备恼羞成怒的冲上去打苏满,被苏满的店员拦着,动也动弹不了,苏满冷声说道:“等会你就去府衙解释去吧,你今儿砸了这么多东西,你不知道吧,你母亲这铺子好多东西都是我添的,少赔我一分都不行。”
热心群众在哪里都有,这会自然也来得快,禁军大多都认识苏满,见着她就问:“这是怎么了苏姑娘?可是他在你客栈闹事来了?”
苏满指着被压着的男子说道:“对就是他,你们让他好好清算一下赔我多少钱,他还想动手打人,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弃律法于不顾,他还说自己有个厉害的外家保着他,叫你们大人好好查查。”
那男子一听只觉得浑身满是寒意,这样芝麻大的小官,京里一抓一大把,这下不仅进了牢狱,连妻子娘家也得罪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苏满才不管他怎么想,早之前还警告他,“别让我以后在这附近看见你,见你一次抓你一次。”
眼看着儿子被抓走,老太太也只是有些双眼无神,苏满稍微放下心来,毕竟是亲儿子,她就怕老人心软,这样一来,什么人帮她都没用了。
谢幸晚见人已经被抓走,跟程颜颜一起扶着老太太到客栈里坐下,给老人倒了一杯水,缓缓开口说道:“婆婆,人终归是要为自己而活的。”
老太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从前她始终没狠下心来,这次贵人相助,再加上她也真的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颤悠悠的站起来,冲三人鞠了个躬,感激说道:“多谢几个姑娘出手相助,老婆子会记着的。”
程颜颜连忙摆手,“婆婆,这算不的什么的,您别这样。”
苏满见她这样彻底放下心来,“婆婆,您以后就在我这客栈里厨房帮忙去吧,月钱虽不多,但包吃包住。”能让你安然度过一个晚年。
老太太没想到能帮她至此,眼眶变得红红的,“你们都是好人啊。”
苏满最怕应付这种场面,赶忙招来小二扶着老太太都后面休息,又让人去请了个大夫来帮忙看看身体有没有什么大问题。
三人因为这事也没了继续聚的心情,谢幸晚跟程颜颜跟苏满告别准备回家,却在门口碰上了宋清理。
宋清理见着她们自来熟地说道:“谢姑娘跟程姑娘可是要回去了?咱们一同走一会吧。”
谢幸晚跟程颜颜也不好直言拒绝,就让宋清理这样加入了进来。
走了一会,宋清理突然问道:“你们俩对刚刚的事可有什么看法?”
程颜颜被问得一愣,谢幸晚皱眉问道:“什么有什么看法?”
宋清理笑着解释说道:“自然是儿子对母亲十分不孝顺,你们说,怎么好父母总是遇不上好儿女,好儿女又总是没个好父母呢?”
谢幸晚跟程颜颜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客栈里苏满说的宋清理的那些情况,都有些沉默不语。
宋清理似乎也没想等到她们回答,只认真的问了一句:“父母可以随意抛弃儿女的话,那儿女自然也是可以反击的是吧?”
谢幸晚觉得今天的宋清理有些不对劲,身上有这一股毅然决然的疯劲,她抿嘴说道:“儿女跟父母之间都是相互的,不是因为父母有生养之恩,儿女就要一味的委曲求全。”
所有的感情都是经不起随意消耗的,包括最无私的亲情。
程颜颜想了想也说道:“阿晚说的不错,虽然父母大恩难忘,但对于天下这么多儿女来说,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称得上合格二字。”
比如为了儿子让将女儿随意出嫁的张府,比如为了虚名攀比亲手将自己女儿推远的宋潇月,还比如你在大街上看见的生下来被遗弃慢慢长大的乞儿。
形形色色的人间,无奇不有。
宋清理从问出这个问题开始就认真观察着她们俩的脸色,听完回答,她轻笑出声,感叹道:“你们说得很对。”可惜我没能早日想清楚。
她停下来对谢幸晚跟程颜颜说道:“我到家了,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再见。”
搞得她们俩莫名其妙的,走了两步宋清理转身又问道:“我见你们常常跟青山和顾生在一起,想来人以类分是没错的吧?”
问完,她看着她们有些许滞愣的神色,笑着自己答道:“应该是没错的。”说完就快步走了。
谢幸晚沉沉的看着宋清理慢慢走远的背影,她总觉得宋清理身上不是她想的那样,虽然她的目的可以确定是他们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个,但好像,并不是怀揣着恶意来的。
程颜颜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宋清理是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她的意思。”
谢幸晚转过头来,继续往前走着,轻声答道:“或许很快她就会让我们懂了。”
【作者题外话】:今天有些不舒服,可能会写的有些慢,大家耐心等等,马上就会送清楚宋清理的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