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对韩青来说也很漫长。下午，专案组在调取邱海龙租住地附近的监控时，发现白小蕙来找过邱海龙。通过视频追踪白小蕙的行动轨迹，发现她最后还是消失在东光小区后门的那个大型农贸市场。为此韩青向老宋详细询问了调查那片区域时的情况，并带着林嘉嘉进行了实地走访，那几处没有监控的小出口成了她关注的重点。随后她又走访了片区派出所，了解东光小区一带的居民情况。但由于范围过大，她无奈地放弃了进一步调查。
回到警局，她反复观看白小蕙来找邱海龙的监控视频，邱海龙威胁白小蕙的时候，白小蕙坚决的表现令她印象深刻。从整个过程看，白小蕙仿佛是在向邱海龙传达某种信息，准确地说是指令。这个外表柔弱的女人先是花了数倍于她消费水平的钱给范灵灵买了一双马丁靴，后来又主动找邱海龙传达指令，而这对苦命鸳鸯现在已相继遇害，只有白小蕙还活着。韩青推测，白小蕙在三人中处于主导地位，并很有可能是她导致了范灵灵和邱海龙的死亡。这种推测又被韩青加以延伸，与陈彬、钟伟那条线相连——虽然目前只是个盲目的猜测。
回到家后，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将这一个多月来暗中调查的陈彬的资料全部翻出来，查找可能跟白小蕙有关的内容，却没能找到。她的调查陷入僵局，以往这种时候她大多会拿起白酒瓶，让清冽的白酒为紧张的大脑做个放松按摩。不过钟伟失踪后，她就再没有喝过白酒。偶尔喝过几次啤酒，对她来说也不算真正的喝酒。今晚她几次拿起白酒瓶又放下，始终没有喝一口，因为明天在医院诱捕白小蕙的计划并不完善，她有些担心。她分析白小蕙消失在东光小区农贸市场有两种可能：一是白小蕙一家就住在附近，二是白小蕙一家只是借农贸市场的监控漏洞来掩藏行踪。这两种可能性五五开，但她更倾向于第一种，她低估了白小蕙。她向方波申请了一个四人小组，在明天医院诱捕行动前去东光小区农贸市场蹲守，她要在白小蕙现身的那一刻就做好万全准备，防止再次被凶手抢先。
针对消息被泄露的事儿，她已经开始暗中调查专案组里的人，目前还没有眉目，这将会是一件耗时耗力的繁杂工作，她暂时腾不出手来。在重案大队的这10多年，警察向凶手通风报信的事儿从没出现过，她甚至一度认为自己的这种猜疑毫无道理，但邱海龙的死太出乎她的意料，她绝不相信那只是巧合。
白酒，她此时急切地需要喝一大杯。她明白喝酒对她的职业有什么影响，但她清楚地知道她的世界里不能没有它。从警校毕业后，她一直独身，酒已经成了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陪伴，喝酒也成为一种积习，她已经学会了与它和平相处。
她再次放下手中的白酒瓶，她还得预演一遍明天医院的布控和抓捕。今夜注定无酒，今夜注定漫长。
出逃
上午9点，白小蕙抱着亮亮，和姚汉珍从顶楼下来，走出小区，来到了大街上。白小蕙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姚汉珍和亮亮坐上了车。
“亮亮，要听外婆的话，记住了吗？”白小蕙扒着车窗望着亮亮，依依不舍。
“记住了。”
“亲亲妈妈。”
亮亮噘起小嘴亲了白小蕙的脸一下，白小蕙紧紧抱住亮亮。
车开走之前，白小蕙不放心地凑到姚汉珍耳朵边又叮嘱了一遍。“记得到东光小区绕一下，换辆车。”
“知道了。路上小心，到了平州打个电话。”
等车开走，白小蕙回了家，3个小时后，她将踏上北上的火车。
医院里，警方做好了诱捕准备，作为现场指挥官，韩青将警员们妥善安排在医院内外的各处位置。林嘉嘉迟到了半小时，和韩青在一楼电梯口附近蹲守。
在东光小区农贸市场，老宋带领3名警员和4名片区民警分别把守5个出入口。根据韩青的要求，有两个出入口是重中之重，由老宋和另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把守。这两个出入口都没有监控，一个通往东光小区南门，一个临街。临街的出入口位于农贸市场西北侧，面对的主干道是通往西北郊的必经之路。韩青认为，如果白小蕙一家把农贸市场当中转站，那么她们很有可能是从城郊方向过来，也就是西北郊方向，所以这个出入口由老宋亲自把守。他坐在出入口右侧的水果摊旁，面朝主干道的西北方向，留意着驶来的车辆。
街对面的自行车道上，一辆银灰色小面缓缓驶入画线的停车位。黑框眼镜老男人坐在车里，观察着街对面农贸市场的出入口和老宋。
9点20分，姚汉珍带着亮亮下了车，这一幕恰巧被黑框眼镜老男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和警方一样，没想到他们会从城里的方向过来。姚汉珍抱着亮亮上了过街天桥，下桥后从农贸市场北大门经过，但并没有进去，因为这里有监控。把守这里的警员看到了他们，立即在微信群里做了汇报。
姚汉珍抱着亮亮走过老宋身旁，从西北侧的出入口进入农贸市场。老宋没看到白小蕙，十分意外，立即向韩青做了汇报。韩青要他带两个人跟着姚汉珍，其他人继续留守农贸市场。
黑框眼镜老男人将情况汇报给了望天，很快，他收到了望天的指令：“往回开3公里。”
黑框眼镜老男人佩服望天的当机立断。姚汉珍来的方向显然跟他们之前预估的不同，望天立刻调整了思路，要黑框眼镜老男人先于警方行动，朝着姚汉珍来的方向开3公里，如果警方从姚汉珍那里得到白小蕙的躲藏位置，那么黑框眼镜老男人就会比警方快3公里的路程，这是关键所在。在这个问题上，警方显然出现了疏忽，他们并没有像黑框眼镜老男人那样做，他们只是分为两组，一组跟随换车后的姚汉珍朝医院开去，另一组则留在农贸市场继续蹲守。
姚汉珍在医院门口下了车，抱着亮亮进了医院。多个监控探头捕捉到了她进入医院后的轨迹。韩青和林嘉嘉在电梯口跟上了姚汉珍，和她同一部电梯上了楼，一直到透析室门口。姚汉珍抱着亮亮进入透析室，祁红和菲菲已经在房间里，菲菲的透析已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亮亮来啦！”菲菲冲亮亮笑着打招呼。
“菲菲姐姐！”亮亮跑过来和菲菲玩闹。姚汉珍冲祁红点头打招呼，她对门外的警察毫不知情，祁红镇定地冲她礼貌微笑，不露分毫。
5分钟后，韩青挂断电话，望着身旁的林嘉嘉、老宋和梁子说：“方队让我直接去问姚汉珍。林嘉嘉跟我进去，老宋、梁子，你们去一楼大厅做好准备。”
吩咐完毕，老宋和梁子匆匆离去，韩青带着林嘉嘉来到了病房。祁红和菲菲看到他们进来，顿时肃然。此时亮亮已经开始做透析，躺在床上用姚汉珍的手机津津有味地看动画片。韩青来到姚汉珍身旁，伸手轻轻拽住她，吓了她一跳。
“你……”姚汉珍惊诧地望着陌生的韩青。
“姚汉珍，你出来，我问你点儿事儿。”韩青背着亮亮向姚汉珍出示了证件。
姚汉珍愣住了，被韩青搀着来到病房外。“白小蕙在哪儿？”韩青劈头就问。
姚汉珍低下头，不说话。
“姚汉珍，我们怀疑你女儿跟两起命案有关。”姚汉珍愕然。
“请你配合我们。她在哪儿？”
“不知道。”
“姚汉珍，你不说就是在害她。”姚汉珍陷入沉默。
“范灵灵和邱海龙你认识吧？”姚汉珍愣了一下。
“他们已经遇害了。”姚汉珍大惊。
韩青盯着她，故意顿了一下才说：“白小蕙现在很危险，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她。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才能保证她的安全！你听明白了吗？”
姚汉珍挣扎着，片刻后点了点头。
“她在哪儿？”
“广场路6号……楼顶天台。”姚汉珍吞吞吐吐地说。
就在这个时候，她们听到病房里传来亮亮的声音：“妈妈！”
三个人都是一惊。韩青快步走进病房，看到亮亮正在用手机与白小蕙视频通话，看到手机通话界面里白小蕙的脸。她一步步悄悄靠近，近到离亮亮只剩最后几步。这时候，门外的姚汉珍突然挣脱拉着自己的林嘉嘉，冲了进来。
“小蕙，快跑！警察要抓你！”姚汉珍大喊。
白小蕙听到了，惊恐地愣住。
“快跑啊！”姚汉珍带着哭腔喊道。
韩青一把抢过亮亮的手机，和白小蕙来了个近距离对视。
“白小蕙，不要乱来，你……”韩青话没说完，白小蕙就挂断了。
方波接到韩青的电话后，立即给侯勇打电话：“侯局，白小蕙要外逃平州。”
“封锁全城，实施抓捕！”
方波挂断电话后，和一旁的技术处处长刘志匆匆朝监控大厅跑去。
白小蕙濒临崩溃，这个视频通话打乱了她的节奏，她拎起行李箱就跑，跑了两步又放下行李箱，她意识到这是她的累赘。她打开行李箱拿出那2万元，其余都不带，匆匆跑下楼梯。
4分钟前，黑框眼镜老男人接到了望天的微信：“广场路6号楼顶天台。”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车程不到10分钟。他加速赶了过去，6分钟不到就开到了广场路6号。白小蕙已经在街边焦急地等了将近两分钟，终于拦下一辆黑车钻了进去，而这一幕刚好被赶到的黑框眼镜老男人看见。
“师傅，去火车站！快！”
黑车司机一愣，说：“火车站？那得60元，那边不好停车。”
“行！快开车！”
黑车司机一轰油门开走了。
黑车与银灰色小面交错而过，黑框眼镜老男人立即掉头，跟随黑车而去。
韩青完全没想到拿手机看动画片的亮亮会接到白小蕙的视频通话，她当即和林嘉嘉朝电梯跑去。医院的电梯永远是拥挤的，每一层都有人进出。韩青和林嘉嘉只坐了一层就匆匆跑出来，从楼梯间朝下跑。
老宋、梁子和其他警员已经出发，分别前往广场路6号和火车站。全市的警力在市局的调配下紧急出动，奔赴交通要道和机场、车站、码头，设卡拦截。方波和刘志匆匆赶到110指挥中心的监控大厅，开始调取广场路附近的监控视频，寻找白小蕙。
“停！停！”车行至高架路入口附近，白小蕙突然叫道。黑车司机来了个急刹车，问：“怎么了？”
“师傅，不去火车站了，去省城！”白小蕙反应过来，警察一定会去火车站堵截。她急中生智，想到了新的线路。
“省城？”黑车司机有点儿吃惊，“去不了去不了！”
“师傅，求你帮帮忙！我有急事儿！”
“真去不了……”
白小蕙赶紧递过几张百元钞票，黑车司机为难地看了看，接过了钱。
正当黑框眼镜老男人不知道黑车里发生了什么，犹豫着要不要下车看看时，黑车再次启动，并在路口掉头，与银灰色小面擦身而过。
黑框眼镜老男人透过深色车窗看了一眼在黑车后座上的白小蕙。
梁子带人爬上了顶楼天台，他们冲进屋里，只看到散落在地上的行李。
在韩青车上，林嘉嘉挂断电话向韩青汇报说：“白小蕙不在家。发现一个
行李箱，里面装着衣物。”
韩青看着前路，没有回应。
“韩姐，”林嘉嘉看着韩青，“咱们去火车站吗？”韩青仍没有回应。
老宋已经带人去了火车站，方波也必然会调站前派出所的人去围堵。
韩青现在思考的是两个问题：一是白小蕙会往哪儿逃。韩青认为她不会去火车站，从她的谨慎表现来看，她必定知道警方会去火车站堵截。二是如果白小蕙被凶手提前找到，凶手会把她带到哪儿去。这是韩青最担心的，也是最无法判断的。凶手来去无踪，行动异常诡异，这一点已经在前两案上得以证实。如果白小蕙落入他手里，警方想要找到她将会十分困难。韩青很快放弃思考第二个问题，专注在第一个问题上。
自从碎尸案案发，白小蕙就敛迹潜踪，具有极强的反侦查意识。但她有一个软肋，那就是生病的孩子亮亮。为了带亮亮做透析，她不惜被监控拍到也要亲自去医院；她去平州也是为了给亮亮寻找肾移植的机会，这一点姚汉珍已经交代。也就是说，唯一能让白小蕙冒险的，便是给亮亮治病这件事儿。即便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她也不会完全放弃这件事儿，这是韩青的判断。所以，她认为白小蕙还是要去平州的，只是会换个方式过去，既要躲开警方的追捕，又要继续为亮亮的病奔波。
“告诉方队，我们往省城方向追，让他叫二组往旗台县方向追！”韩青终于发话。省城和旗台县都需从国道走，而国道距离广场路并不远，白小蕙如果往其中一个方向去，就很有可能先于警方的布控逃出封锁线。
韩青判断得没错，白小蕙乘坐的黑车刚驶上前往省城的国道，就有警察在她经过的路口设卡，开始对进入国道前往省城和旗台县方向的车辆进行盘查。
“方队，找到了！”刘志指挥着技术员一顿操作，监控大屏不停切换卡口画面，最后停在某一个卡口画面上。
“这是哪儿？”方波赶紧过来。
“广场路北侧卡口。”监控视频中，可以看到白小蕙上黑车的画面。
方波突然表情一紧，因为他看到了银灰色小面出现在监控画面里，掉头跟着白小蕙乘坐的黑车驶去。
林嘉嘉的电话响起。“喂，方队。”
“白小蕙找到了！她乘坐一辆尾号537的黑色索纳塔从省道丁字路口右转往省城方向去了！”方波在电话里说。
“明白！我们刚上国道，就是朝这个方向追的！”
“银灰色小面跟在白小蕙的车后面。”林嘉嘉一惊。
“他们的车比你们快10分钟，抓紧往前赶，注意安全！”
“明白！”林嘉嘉挂断电话。
“韩姐，找到白小蕙了，就在我们前面！比我们快10分钟！还有，那辆银灰色小面也在，它一直跟着白小蕙的车。”
韩青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恨不得把油门踩穿。
黑车司机减速，打着转向灯，朝路边的加油站驶去。
“怎么靠边了？”白小蕙焦急地问。
“没油了！得加油。”黑车司机被白小蕙催了一路，有些不耐烦。白小蕙看到油表上的报警灯，十分着急。
黑车开进加油站加油，白小蕙下了车。
“师傅，洗手间在哪儿？”
“房子后面。”加油工指了指。
两分钟后，白小蕙匆匆从厕所隔间出来，来到洗手池。她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随即关掉水龙头。
警察似乎还没发现她往省城走了，一路上她都没看到警车在后面。她计划到了省城后转乘汽车前往粤州，从那里坐飞机去某地，再转汽车去平州。这样绕一圈儿，也许能逃过警方的追捕。
正这样想着，她突然感觉到什么，转头看去，顿时不寒而栗。
面具
两个月前。
在省城繁华商业街的黄金地段，一家灯光迷幻的临街店面里摆放的价格不菲的派对面具和炫酷的玩偶公仔，吸引着窗外过往人群的目光。
流苏蕾丝纱花面罩、公主面罩、大天狗面具、暗黑王子面具、布偶狗面具、鸟嘴面具、宇航员玩具、加菲猫公仔、少女手办、玩具熊等营造出一个美妙奇幻的展示空间。
店面里间，一双戴手套的手打开了电表箱，关闭了电源开关。
店面外间，灯光熄灭，监控关闭，店内陷入黑暗。
一个黑影从里间走出，来到一面展示墙前，伸手摸向墙下部，按动隐藏在墙饰下的机关。一阵轻微的咔嗒声传来，伴随着声响，一块四方的墙板突出来，向上滑动，露出暗槽，里面摆放着五六个仿真度极高的硅胶人脸面具。
其中一个，就是没戴黑框眼镜的老男人面具。
金蝉
捷达冲进加油站，斜插在黑车前方来了个急刹车，坐在车里玩手机的黑车司机吓了一跳。韩青和林嘉嘉来到黑车旁。
“坐车的人呢？”韩青问道。
“她上厕所还没出来。”
黑车司机惊愕地望着韩青和林嘉嘉朝厕所方向跑去。
两分钟后，韩青和林嘉嘉分别从女卫和男卫跑出来，一无所获。
在加油站监控室，他们目睹了黑框眼镜老男人紧贴着白小蕙的后背，像是用什么东西顶住了她，将她推入银灰色小面后车厢，随后驱车离开了加油站。
“找到了！”一名警员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发出惊呼，“银灰色小面两分钟前驶过重阳路路口。”方波和刘志赶紧来到他的工位。
电脑屏幕上，银灰色小面驶过路口，快速开出了监控的范围。
黑框眼镜老男人驾驶着银灰色小面来到新阳路路口，向右转弯。白小蕙被捆住手脚、贴住嘴巴，在后车厢地板上颠簸，像被送往屠宰场的羔羊。
“方队，我们过重阳路路口了。”林嘉嘉在电话里说。韩青开着车，车速已过百。
“稍等！”方波看着监控大屏，银灰色小面鬼魅般一闪而过。
“继续往前，过下一个红绿灯，然后在新阳路路口右转！”方波冲电话喊道。捷达来到新阳路路口来了个甩尾转弯，朝右边的省道方向轰鸣而去。
到了省道上一个岔路口，银灰色小面拐进去。黑框眼镜老男人朝后视镜看了看，没有追来的警车。他降低了车速，掏出一根烟抽起来。车里持续播放着交通台的路况信息。他的右耳塞着一个无线耳机，亮着工作灯。
后车厢地板上的白小蕙徒劳地尝试着挣脱。
110指挥中心里，技术员切换到这个岔路口的监控视频，画面里一片漆黑，表示这个监控探头并没有传回图像。刘志核对手中的纸质表格，上面有整个东州铺装的监控设备的详细信息，除了设备信息外，还有监控探头设定的角度参数，以及当前角度的画面截图。在整个市局，除了刘志等少数几个人，其他警员没有权限和机会接触到这份表格，而且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能申请使用，需经过层层审批，专人专用，留下使用记录备查。
“怎么没画面？”方波看着黑屏问。
“A13线路故障，一个月前报修了。”刘志在表格里查到了原因。
“调下个路口，快！”
两分钟后，捷达来到这个岔路口，韩青一脚急刹车停在了路边。
“方队，我们怎么走？”林嘉嘉在电话里问。
“稍等！”方波同样焦急。
韩青抬头望向上方的监控探头，看到监控探头连接处的电线呈断开状态。不到10分钟，银灰色小面穿过乡村小道进入了城区，消失在一片老小区里。
“找到了，东风路路口！”另一个工位上的技术员喊道。方波和刘志赶紧过来查看。
“银灰色小面从省道18公里的右侧岔路口进入，穿过215乡道和永信小区，现在刚过东风路路口，下一个路口是……建设北路！”技术员说。
收到信息的韩青和林嘉嘉立即按线路追击，然而耽误的时间更拉长了他们与银灰色小面的距离。方波和刘志也不断发现所到之处的监控探头有各种故障，导致搜索时间延迟，使这场追捕变得不那么公平，就好像人家跑的是百米冲刺，你跑的却是3000米障碍赛。银灰色小面从容不迫地从城里跑到城外，又从城外兜回城里，最后消失在警力最密集的中心城区。韩青像失去嗅觉的警犬，在城里四处乱转，不得其法，气得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几分钟前，繁华商业街旁边的小街上还有两辆警车经过，此时已恢复平静。银灰色小面放缓车速驶进了小街。沿街是一长排锁着卷帘门的门面房，都是前面商业街上商户的后门，一般作为仓库出入口使用，即使在白天大部分也都处于锁闭状态。这些上了锁的后门造就了这条小街闹中取静的气质。此时其中的一扇卷帘门却突然开启，银灰色小面不紧不慢地碾上台阶，钻进卷帘门。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从里面出来，将卷帘门放下、锁闭，然后离去。小街再度恢复了平静。
银灰色小面熄了火，阳光从卷帘门上方的镂空处照进来，打在车身上像一排金色的文身。黑框眼镜老男人把一粒胶囊拧开，将里面的白色药粉倒进矿泉水瓶摇匀。他来到后车厢，蹲在惊恐的白小蕙面前，戴着手套的手放在嘴上做出“嘘”的手势。白小蕙停住了呜呜的叫喊，望着他。黑框眼镜老男人满意地点点头，撕开白小蕙嘴上的胶带，迅速将矿泉水瓶里的水灌进白小蕙嘴里，并用手捂住白小蕙的嘴与瓶口的缝隙，防止她吐出来。白小蕙徒劳地挣扎，喝下去大半瓶。黑框眼镜老男人将胶带粘回白小蕙嘴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5小时后，外面的阳光换成了月光。
白小蕙在药物作用下进入了深度睡眠，持续发出均匀、沉重的呼吸声。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惊扰了正闭目养神的黑框眼镜老男人。是望天发来了一个定位，地址在天泽百货地下车库。
与此同时，他听到卷帘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响起开锁的声音，紧接着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拉起来，那个戴棒球帽的男人站在门外，朝小街两侧谨慎地张望。黑框眼镜老男人发动汽车，迅速倒出卷帘门，朝路口驶去，消失在夜色中。
戴棒球帽的男人将卷帘门拉下，落锁，点着一根烟，缓步走开。
天泽百货地处城区主干道旁，算得上东州大商场的头部品牌，当地人吃过晚饭最爱在这一带闲逛，因而这里也是整个东州城最容易拥堵的地方，但黑框眼镜老男人并不担心这些不利条件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他对望天的指令向来深信不疑。他驾驶着银灰色小面，在长长的车龙里走走停停，终于来到天泽百货地下车库的地面入口，自动横杆抬了起来。“江C85K92已进场，欢迎您的光临！”喇叭里传来自动播报的女声。
地下车库东北角停着一辆香槟色宝马。银灰色小面缓缓驶来，停在了它旁边的车位上。不远处的监控探头斜对着它们，但仅能拍到香槟色宝马的小半个车头，一旁的银灰色小面则完全处于监控盲区。
黑框眼镜老男人看了看监控探头，下车来到后车厢，将昏睡的白小蕙扛在肩上，又来到宝马车的车尾。宝马车后备厢的门徐徐抬了起来，他看到里面放着一个黑色背包。他取出背包，把白小蕙放进去。回到银灰色小面里，他打开黑色背包检视里面的物品：一大捆上面印有汉字的不干胶，一包安装车牌用的防盗扣等配件，两副新车牌——西F648H5。多名市局领导列席专案组案情分析会，坐在正中的局长侯勇神情严峻。他们都看向墙上的投影，上面是放大的全市地图，方波站在一旁讲解。
“11点13分，银灰色小面从国道加油站驶出。”方波用激光笔指向地图上画红圈儿的国道加油站。
“11点49分，拐入新阳路，然后在新阳路中段失去踪迹。”地图上，新阳路路口画了红圈儿，新阳路中段画了黑叉。
“大家注意啊，凡是打叉的地方，都是故障报修的监控探头。14点38分，这辆车在故城区政府后街被一家农行的ATM机摄像头拍到。”地图旁边出现一张监控截图，可以看到银灰色小面驶过画面远端的丁字路口。
“之后再次消失，直到19点57分，它才被桥安区罗江路一个民用探头拍到。”这张监控截图来自一家饭馆门外的监控探头，在画面右上角银灰色小面被拍到大半个车身。
“从故城区政府后街到桥安区罗江路，正常行驶时间不到半小时，这辆车却用了5个多小时，说明它这段时间一直躲在某个地方没动！因为这段时间我们正在集结全城警力搜捕它！”方波说。
专案组成员面面相觑，侯勇阴沉着脸，死死盯着投影上的地图。
“20点15分，这辆车经过桥安区与周候区交界的齐兴罗街时，被一家店铺的摄像头拍到。”这张监控截图更加模糊，只依稀可见银灰色小面在黑乎乎的街道上驶过。
“之后它彻底消失，再没有被任何探头拍到。”
方波一笑，带着一股邪火走回座位坐下。这个时刻，他丢失了平时的沉稳，一抬眼对上侯勇温和的目光，他赶紧收回情绪。
“从国道加油站到齐兴罗街，这辆车南辕北辙地绕了大半个城，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躲监控。他选的全都是监控探头出故障或者报修的地方。”方波用激光笔指向地图，那一个个黑叉在地图上十分显眼，“如果不是被几个民用探头拍到，他的线路堪称完美。”
“来路的情况呢？”侯勇问。
“跟去路一样，全是躲着监控走的，到白小蕙等车的地方才露头。”侯勇点了点头。
“这和它5月6日晚上的埋尸轨迹一样，专走监控盲区和探头坏掉的地方。
他怎么知道这些监控是坏的？难不成他手里也有一份刘处那样的报修单吗？”方波难以理解。
韩青坐不住了，说：“不光有监控报修单，还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他才能赶在我们前面劫走白小蕙，才能在全城警力抓捕他的时候躲过风头。侯局，我怀疑我们内部有人走漏风声。我建议彻查这件事儿，先从所有人的手机查起！”她说着就把手机掏出来拍在了桌上，一时间，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起来。
“韩青，把手机收起来。”侯勇的语气带着几分安抚的味道。
韩青却不领情，僵持着。这是她的本意，而非意气用事，她真的想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把泄露信息的人当场逼出来。
侯勇有些下不来台，就这么看着韩青。这时候坐在韩青旁边的林嘉嘉打破了僵局，他把韩青的手机从桌上拿回来递给韩青，韩青却没有接。
“如果用的是非本人的手机，查也没用。”林嘉嘉悄声说道。
韩青愣了一下。他说得没错，内鬼没那么蠢，不会用自己的工作手机干这种事儿。如果侯局真听了自己的话，把手机查个遍，最后什么也没查到，到时候不光自己下不来台，还搭上侯局背锅。这么做有些草率，幸亏林嘉嘉提醒。
韩青接过了手机，侯勇冲她点了点头，转向方波：“现在三起案子可以并案侦查了吗？”
“可以了。”方波肯定地说。
韩青又蒙了，盯着方波问：“方队，邱海龙案的凶手还没找到线索，拿什么并？”
“线索已经找到了，”方波沉稳地说，“嫌疑人还是黑框眼镜老男人。”此话一出，不光韩青，专案组其他成员也是一愣。
“林嘉嘉，你跟大伙汇报一下。”
韩青和其他人又是一愣，扭头望着林嘉嘉。
“今天去医院布控之前，我又去了趟邱海龙的租住地。”林嘉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在走访的时候，一位清洁工指认了黑框眼镜老男人。”
老清洁工看到黑框眼镜老男人的监控截图后，几乎没犹豫就指认了他。
“我见过他，他从那头过来，然后进了这个门。当时我还想，这人看着岁数跟我差不多，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身体不好？得了什么病？……”老清洁工唠起来。
“是这个门吗？”林嘉嘉指向邱海龙的出租屋所在的那座楼的楼门。
“对对，就是2号门。”
林嘉嘉说完，看到韩青瞪着大眼看着自己，尴尬地笑了笑。
“因为接下来就是抓捕白小蕙的行动，所以林嘉嘉没来得及跟大家通报。”方波替林嘉嘉解释，“根据这个情况，可以说邱海龙的死跟这个黑框眼镜老男人挂上了钩。加上范灵灵案和今天的白小蕙案，他显然是这三起案子的重大嫌疑人，所以我认为可以并案调查。侯局，您看呢？”
侯勇点了点头，说：“同志们，连续两条人命啊，现在又劫持了第三名受害者。光天化日，胆大妄为！形势严峻，时间紧迫。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挖出凶手，救出白小蕙！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林嘉嘉应了一声后，发现整个会议室只有他一个人回应。
“我们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把他挖出来！”方波赶紧说。
侯勇神情凝重地站了起来，不怒自威，扫视了一圈众人，道：“最后再说一句，严守纪律，不辱使命！”接着便和方波说着什么匆匆离去。
韩青心里着急，也赶紧追了出去，喊道：“侯局。”
侯勇看到韩青，停了下来，对她宽厚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不能让我走，有什么担心就说吧。”
“侯局，凶手明摆着有内应，如果不查出内应来，这案子没法破啊！”韩青说。
“韩青，你刚才在会上当着那么多同事说有人走漏风声，还要查大家的手机，有点儿过分了，你这么说影响团结，谁还能全身心地办案？”方波埋怨道。
“方队，抓邱海龙的时候，凶手也是抢在我们前面杀了他。这不可能是巧合啊！你不能视而不见啊！”韩青十分窝火。
侯勇看在眼里，安抚着：“韩青啊，这事儿你不要操心了，你的任务是专心搞案子，不要受影响。剩下的，交给我和方队来办。”
韩青还想说什么，侯勇忽然抬手打断她，同时看了看她的脸：“看看，脸色太差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睡足了再回来办案子，这是命令。”
“侯局……”
侯勇冲韩青点头笑了笑，和方波匆匆离去。
韩青焦躁又无奈地站在过道里，愤懑难抒。她突然感觉头痛欲裂，一阵逐渐变强的耳鸣遮盖了周遭的环境声。看着来回走过的同事，她又产生了幻觉。
她看到同事们一反常态，脸上露出诡异的狞笑，从两侧慢慢逼近她，她不由得退到墙边。然而这些人越来越近……
这个时候，钟伟出现了，他推开众人，挡在了韩青面前，像一面盾牌。他驱散了众人，缓解了韩青的紧张和恐惧。
他回过身，温柔地看着韩青微笑道：“没事儿，有我在。”钟伟变成了林嘉嘉。
“韩姐，你没事儿吧？”林嘉嘉关切地问。
韩青表情僵住了，接着眼珠一转盯着林嘉嘉问：“我们都去医院布控，你为什么一个人去邱海龙家走访？”
“我去医院正好要经过那儿，就顺路去看看。”林嘉嘉解释，“真的，韩姐，不信你检查我手机……”
“我说的不是内鬼的事儿。”
林嘉嘉有点儿蒙，问：“那你说的是……？”
“侯局为什么把你从省城调来？”
韩青问得很突然，林嘉嘉不知如何作答。
“进队第一天就参加大案，不仅一次次发现重大线索，还私自查案，甚至侯局还点名要我带你……你恐怕不是见习警官这么简单吧？”
林嘉嘉想说点儿什么，却张不开嘴，只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韩青。
韩青却转身离去。
车牌
“到了。”
吕建民看了看短信，赶紧关了灯，从厂房里出来。他不想让来人看清自己。他们只是交接，只在今晚，永不再见。
他来到后院的大铁门前，从门缝向外张望。夜色中，一束车灯射来，越来越近，车最后停在大铁门前。吕建民看到一辆带有超级运标志的银灰色小面，车牌号是西F648H5。车没有熄火，驾驶室的门打开，下来一个人。
吕建民静静打量着这个模糊的黑影，这家伙似乎也不太愿意被看到，一直站在车灯后的暗影里，一动不动。双方僵持了片刻，黑影转身离去。
吕建民等他走远直至完全隐匿在夜色后中才打开大铁门，把车开进后院。
与此同时，姚汉珍在市局重案大队询问室里接受调查。她对面坐着韩青、林嘉嘉和方波。
“你们搬家那天晚上，白小蕙怎么跟你说的？”韩青问。
“她就说，搬到城里，亮亮看病方便些。”姚汉珍擦着眼泪。
“她为什么那么着急搬家？”
“我不知道，问她她也不说。”
“这种情况以前有过吗？”
“啊？”
“白小蕙行为异常的情况。”韩青平静地看着姚汉珍。
“没有，小蕙平时做事儿最稳当。”
“她跟邱海龙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姚汉珍心绪不宁地摇头。
韩青没有接着往下问。这是她的策略，适时的节奏变化容易引起被询问人的心理变化，她期待听到不那么千篇一律的回答。
可一旁的方波却不懂韩青的策略，继续追问道：“姚汉珍，你现在必须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我们才能尽快解救白小蕙。她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你明白吗？”
姚汉珍不住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可我真的不知道她的事儿。这孩子从小就很要强，从来不跟我说发愁的事儿，什么苦都憋在自个儿心里。我求求你们，一定要把她救回来！我求求你们了！”
“你别激动。”韩青有些埋怨地看了方波一眼，方波不明其意。
“你再好好想想，她走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韩青只好接着问。
“真的没有，我知道的都说了。”
“她到省城除了去医院，还有没有去别的地方？”
“没有。”姚汉珍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说她见过吕建民。”这就是韩青想要的不那么千篇一律的回答。
“吕建民？她前夫吗？”姚汉珍点了点头。
案情终于有了进展，韩青来了精神。
这边的吕建民也来了精神。大晚上一个人在修车厂里干私活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如今重操旧业，还有一笔不菲的酬劳，干起来着实带劲儿。
他将银灰色小面开进了厂房，准备大干一场。
“吕建民和白小蕙因为什么离的婚？”韩青问。
“他打架闹事儿，成天不着家。说他两句吧，他脾气还不好，谁说就跟谁呛呛，我们小蕙没法跟他过。”姚汉珍抱怨道。
吕建民抡起铁锤砸向银灰色小面的玻璃窗，凶悍的表情印证了姚汉珍的话。
“他在外面打架闹事儿一定结了不少仇吧？有人来家里找过麻烦吗？”姚汉珍摇头道：“那倒没有，他的烂事儿他自己在外面解决。”
像拆车这种事儿，吕建民处理起来十分得心应手。他熟练地用角磨机和螺丝刀切开、撬开车牌照扣，取下西F648H5的车牌；拆电池，放油放水，拿掉变速箱；将拆下来的可用零件分门别类地归入厂房各处箱柜。
“他跟白小蕙有经济纠纷吗？”
“没有，离婚前两个人都不宽裕，离婚后有那么一两次他没按时给抚养费，不过后来都补上了。”
现在的吕建民手头更不宽裕了，亮亮换肾的费用不时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他拆开座椅时，有两副车牌从椅垫下掉了出来，车牌号为江C85K92。
“他对孩子怎么样？”
“他再没良心也知道疼儿子，那是他自己的后代。”姚汉珍说。
办公室桌上，吕建民的手机铃声大作，却无人接听。
此时，吕建民已经来到了江边，他将轮胎外胎、座套、方向盘套等物品抛入土坑，淋上汽油焚烧。看着熊熊的火光，他祈祷亮亮的病能像火里冒出的浓烟一样，被江风卷走。
10分钟后，询问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吕建民。”林嘉嘉说。
韩青把手机递给姚汉珍。姚汉珍点了点头。韩青按下通话键，打开免提。
“吕建民？”姚汉珍问。
“哎，妈。我刚才在忙，没听见电话响。”姚汉珍对这个称呼有些硌硬，停顿了片刻。“你知道小蕙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啊，怎么了？妈，出什么事儿了？”吕建民问。
“她两天没回家了，电话也关机，现在亮亮发烧了，我都急死了！”
“妈，您别急。严重吗？发烧多少度啊？”
“摸着挺烫手的，我正带亮亮往医院赶呢！”
姚汉珍看了韩青一眼，韩青冲她点头，表示肯定。
“妈，您别着急，我这就过来！哪家医院？”吕建民焦急万分。
“市中心医院。”
吕建民到达市中心医院时已经快半夜12点。医院的急诊楼里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吕建民急匆匆地跑上台阶，还没等进急诊大厅，就被人拦截下来，塞进了路边的捷达。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吕建民嚷嚷道。
前排的韩青看着他说：“我们是东州刑侦支队的，找你了解点儿情况。”韩青向吕建民出示了证件。
“找我干吗呀？”吕建民动了动胳膊，他的胳膊被梁子和另一名警员控制着。
“吕建民，我们在查一起案子，希望你配合。”坐在副驾的林嘉嘉对他说。
“配合什么呀？”
“别激动，你那么激动干吗？”韩青笑了笑，“我问你，你认识这个人吗？”韩青亮出白小蕙的照片。
“认识。”
“她是谁？”这是警察问话的规范，即便明知是谁，也要让被询问者亲自说出来。
“白小蕙。”吕建民答道。
“你跟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前妻。”
“她在哪儿？”
“我哪儿知道？我们早离婚了。”韩青和吕建民眼神交锋了片刻。
“你不知道？她前天没找过你吗？”吕建民语塞。
韩青带人来到吕建民的修车厂时，已过半夜1点。他们对修车厂进行了检查，藏得下人的地方统统不放过。两名警员从废料堆旁经过，朝里面大概看了看，随即走开。吕建民暗暗松了口气。
韩青和林嘉嘉注意到了后院的监控探头，他们在电脑前查看这个探头拍到的东西，很快就找到了白小蕙来找吕建民的视频，但因为吕建民和白小蕙见面后走到江边去交谈，所以韩青和林嘉嘉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白小蕙找你什么事儿？”韩青问。
“她跟我说孩子得了尿毒症。”
“还说什么了？”
“还说她要到平州去跑跑医院，看有没有肾源。如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我帮着照顾一下孩子。”
“你昨天一天都在店里吗？”韩青忽然一转。
“对，早上起来一直忙到夜里，没出去过。”
“你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又是一转。
“半年前吧，我刚到这儿的时候。”
“之后就一直没联系过？”
吕建民摇头道：“发过一次信息，催我交抚养费，别的没了。”
“白小蕙找你还说了什么事儿？”韩青突然绕回第一个问题，这才是她想要问的，所以她设计了这个回马枪。
吕建民愣了一下，然后说：“刚才不是说了吗？她要去平州跑跑医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想让我帮着照顾一下孩子。”
韩青看着吕建民，点了点头，至少他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
“韩姐。”电脑前的林嘉嘉打断了韩青的问话。她走过去，林嘉嘉点开一段监控视频给她看。她看到监控视频毫无征兆地突然断掉，灰白一片。
“这是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5点以后，一直到现在。”林嘉嘉说。
“吕建民，这是怎么回事儿？”韩青盯着吕建民。吕建民过来看了半天不明所以。
“找到原因了。”林嘉嘉破解了问题，他在监控设置里有了发现。
“监控的时间设定的是早9点到下午5点，所以到了昨天下午5点就自动关闭了，今天早上9点才会自动打开。”
“吕建民，这是你设的吗？”韩青问。
“不是，这监控一直是24小时的，我从来没动过。”吕建民一脸无辜。
乱晃的灯光下，伴随着劲爆的乐曲，站在沙发上的陪酒女郎疯狂甩头。她的旁边坐着张勇。
此刻他的手机响起，他看了看，便立刻轰走了陪酒女郎，关掉了音乐。
“喂？”张勇的语气里少了他标志性的大哥范。
“处理车的人靠谱吗？”对方冷淡地问。
“靠谱。是我一兄弟，人绝对没问题，你放心。”
“是叫吕建民吗？”
张勇愣了一下，回道：“是。”
“警察找到他了。”对方的语气更冷了。张勇大惊。
奥特曼
半夜时分，小街空无一人。路边树荫下停着一溜车，香槟色宝马停在其中。
绿化带里的时控变电箱箱门被螺丝刀啪的一声撬开，黑框眼镜老男人打开变电箱，切断了控制路灯的电源。道路两侧的路灯瞬间熄灭，小街陷入一片漆黑。
他知道街口的监控探头有一半被浓密的树荫挡住，他也知道香槟色宝马停的位置正好在浓密的树荫下，不会被拍到。他从容地来到香槟色宝马的车尾，打开车尾门，把昏睡的白小蕙扛在肩上，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黑暗中，马达声响起，导轨式升降货梯缓缓落到地面。昏黄的壁灯亮了，黑框眼镜老男人扛着白小蕙走出货梯，来到密室。可以看出，这里就是范灵灵被杀害的地方，只是没有了塑料布，显得空荡荡的。
白小蕙被放到地上，仍然昏睡不醒。
黑框眼镜老男人拿出手机，给望天拨打视频电话。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隐匿在黑暗中的望天接起来，静悄悄地看着视频框里的黑框眼镜老男人。黑框眼镜老男人将镜头转向地上的白小蕙，几秒钟后，望天挂断了视频通话。
半夜的高速公路上，韩青闷闷地开着车，林嘉嘉坐在副驾打电话。
“好的，秦所长，感谢感谢。大半夜给您打电话，不好意思。您早点儿休息，再见。”林嘉嘉挂了电话。
“秦所长说，吕建民口碑不错，没有违法经营，也没有邻里纠纷，出狱至今没有任何不良记录，简直是五星好评啊！韩姐，我们是不是白跑一趟啊？”林嘉嘉自嘲地笑笑，看到韩青铁青着脸，又立刻收住笑容。
前方路边不远处有辆车打着双闪，等靠近了一些，韩青看到一辆轿车停在应急道上。韩青减速停在了这辆车前方的应急道上。
“怎么了，韩姐？”林嘉嘉不明其意。
韩青下了车，来到轿车旁，坐在驾驶座的年轻男人看着韩青，降下车窗。
“怎么了？”男人问。
“你的车坏了吗？”韩青问。
“没坏啊，怎么了？”男人有些不耐烦。
“没坏怎么停应急道上了？”韩青继续问。
男人愣了一下，问：“你是谁啊？”
韩青朝高速公路护栏外看，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在不远处。
“看什么看？！人家上厕所呢！”男人不爽了。
“别在这儿上厕所！前面几公里就是服务区，快回来！”韩青冲女人大喊。已经准备蹲下的女人听见喊声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
“你嚷嚷什么？你是谁啊？”男人不愿意了，下了车来到韩青面前。
“这是上厕所的地方吗？不要命啦！”韩青瞪着他。
“关你什么事儿？！有病啊！”男人往前一步。
“这是高速公路，不是公共厕所，懂吗？没看到这么多的大车吗？”韩青也不含糊，往前一步冲着男人喊道。
没上成厕所的女人此时已翻回护栏内，林嘉嘉也过来了。
“算了算了，别吵吵了……”女人把骂骂咧咧的男人哄上车。
“神经病啊！”男人关门前骂了一句，开车离去。
韩青带着怒火望着车远去。
“韩姐，我来开吧……韩姐？”林嘉嘉发现韩青盯着远去的轿车有些走神，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韩青的确在走神，她的思绪回到了20年前……
“这是高速公路，不能随便停车，你忍着点儿，快到了！”开着车的韩卫国回头看了看女儿，有些不高兴。
“我就要现在上！”15岁的韩青在后座上执拗地嚷嚷。
高速公路护栏外的韩青惊恐地望着大货车在急刹车后滑向路边……
“韩姐？”
韩青回过神来，看了看林嘉嘉，说了句“你来开吧”，朝副驾驶座走去。
回到市局时，天色已经快亮了，专案组成员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回家休息。方波询问韩青和林嘉嘉有关吕建民的情况。
“吕建民有问题吗？”
“这三起案子他都有不在场证明。”韩青疲惫地答道。
方波点头道：“要是跟案子关系不大，就尽快放过，抓紧时间查别的。白小蕙被劫持得越久，生还的概率就越低。”
“方队，吕建民修车厂里的监控有问题。”林嘉嘉一边放东西一边说。
“什么问题？”
“监控没有拍到修车厂昨晚的情况，因为有人动了设置，把24小时滚动录制改成了只在早9点到下午5点录制，而且这个设置是昨天才改的。”
“谁改的？”
“吕建民说他不知道，他厂里的小工也都说自己没动过监控设置。我们把厂里近期的监控调回来了，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方波点头道：“赶紧落实。现在最大的难题还是这个黑框眼镜老男人，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眉目……”方波懊恼不已。
“最大的难题是通风报信的内鬼，不抓出来，再怎么查也没用。”韩青说。
“你又来了，内鬼这个词可不敢乱用，这事儿我和侯局……”
这时，方波看到什么，不说话了。韩青感觉到有人在拽她的裤子。是亮亮，他仰头望着韩青，手里拿着一个奥特曼面具。
“阿姨，你别抓我妈妈，我妈妈去平州是为了给我找医院看病。”
韩青看着亮亮，没说话。姚汉珍和一名女警从过道进来。
“亮亮，别乱跑，快出来……”姚汉珍说道。
韩青蹲下来，抚摸着亮亮的脑袋说：“阿姨不是要抓你妈妈，是要保护你妈妈，知道吗？”
亮亮似懂非懂地看着韩青，姚汉珍赶紧过来抱起亮亮。
“大姐，你一晚上都没走？”方波问。
“我在等我们小蕙的消息。”姚汉珍说。
“先带孩子回去休息吧，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姚汉珍叹了口气：“都是我不好，耽误了你们的时间，害了小蕙……”
姚汉珍难掩自责，一时间所有人陷入沉默。方波安抚了她两句，她这才抱着亮亮走出去。
“我们一定会找到白小蕙的，你放心。”韩青说。
姚汉珍回头看了看韩青，点了点头：“谢谢你们……”红着眼圈儿走了。
“阿姨，我送送你。”林嘉嘉跟上去，和女警一道送姚汉珍和亮亮离去。
韩青看着他们，深感挫败。从碎尸案案发至今，凶手以一种强悍且不可战胜的姿态凌驾于警方之上。他在几处埋尸，要不是大自然的帮忙，警方可能至今还未发现；他如有神助般地赶在警方之前杀死了邱海龙，而警方只找到目击证人，其他线索全无；他劫持了白小蕙，把全城的警察玩弄于股掌，而警方目前掌握的线索少得可怜，还有内鬼在走漏风声。这种挫败感就像痛经一样，会定期侵袭韩青。她对痛恨这种感觉，却又从中感受到一种激励。
她把林嘉嘉带回来的吕建民修车厂的监控调出来，在电脑前看起来。这本应该是图侦组干的工作，但她还是想亲自查看，希望从中找到一些线索或指引。
她看到5月9日21点37分后的一段视频中：吕建民一个人在修车厂里溜达，从厂房到前门，又从前门回到厂房，然后又来到后院，走走停停，若有所思。
韩青看不出他行动的逻辑，只觉得有些怪异。
吕建民走到监控探头下方时，忽然停下来，抬头望向监控探头，大约看了10秒钟，才走回厂房。
韩青重放这一片段，回味着，她似乎得到了某种指引。她调出黑框眼镜老男人望向监控探头的画面，和吕建民望向监控探头的画面做对比。两者在这一刻似乎有某种相似之处，难道这是巧合？
林嘉嘉回到办公室，手里拿着亮亮的奥特曼面具，有些忧伤地坐回座位。
“亮亮送给我的。”他朝韩青晃了晃奥特曼面具，虽然韩青没有看，“他让我像奥特曼一样，把他妈妈救回来。”林嘉嘉出神地望着面具，把它罩在脸上。
韩青直到这一刻才转头去看林嘉嘉，然后又望向电脑里的黑框眼镜老男人和吕建民。她冲过来抓起林嘉嘉脸上的奥特曼面具，定定地看着。
“怎么了，韩姐？”林嘉嘉有点儿蒙。
韩青慢慢把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又拿下来，望着林嘉嘉。林嘉嘉似乎明白过来。
白小蕙慢慢睁开眼，视线模糊地看到天花板上的节能灯。黑框眼镜老男人走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白小蕙惊恐地退缩。黑框眼镜老男人正在进行视频通话，望天那边仍是一片漆黑，没有声息。
忽然，黑框眼镜老男人蹲到白小蕙面前，揭去她嘴上的胶带。白小蕙大口喘息了几下，在药物作用下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因为手脚仍被捆着，只得扭过头去，却只吐出几口夹杂胃酸的唾液。
“东西交出来。”黑框眼镜老男人拿着手机对着白小蕙，静静地等她喘匀后冷冷地说。
白小蕙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吓得微微颤抖。“不是给你们了吗？”她说。
“备份。所有的。”黑框眼镜老男人的语气毫无情感。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原件和备份都给你们了……”白小蕙尽量做出没说假话的真诚表情。
黑框眼镜老男人沉默了片刻，凑近了一些。白小蕙吓得往后墙靠。
“你想跟她一样吗？”
“真的没有了，我没骗你！”
“钱呢？”
白小蕙没回应。
“那100万。”
“那是我的钱！”白小蕙不知从何处冒出了勇气。
“交出来。”
“那是我儿子的救命钱！……你杀了我吧！”
白小蕙不是吓唬对方，在这一刻她真的可以做到，儿子给了她最后的勇气。黑框眼镜老男人看着她，不再说话。这时候，视频通话被望天终止。
早晨6点，东州的面具店都还没开门。即便开了门，韩青和林嘉嘉也极有可能无功而返，因为这些面具店并没有他们想要找的面具。更准确地说，东州就没有专门经营仿真面具的店铺，这一点他们在半小时前就已经查明了。这些所谓的面具店其实是些玩具店、礼品店或成人用品店，里面可能捎带卖一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儿童面具或情趣面具，没有韩青要找的仿真面具。还是省城来的林嘉嘉见多识广，就像上次能立刻找到马丁靴的买手店一样，他带着韩青来到了省城著名的商业街，那里有一家叫潮玩派对的网红店，主要经营面具、玩偶等。
当林嘉嘉开着大切来到店外时，一对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面带微笑地从店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啤酒和烤串。从他们毫无睡意的眼睛看得出，他们绝不是在接到林嘉嘉的电话后从被窝里爬起来的，而是刚结束夜生活还没归家。
“这位美女是……？”年轻男孩看到韩青从副驾驶下来，向林嘉嘉问道。“这是我姐。”林嘉嘉说。
“姐弟恋啊。”年轻男孩坏坏地一笑，和女孩先进了店门。林嘉嘉有些臊。“韩姐，别理他。”
“没关系，只要不妨碍我们查案，他把我想成你妈都可以。”
年轻男女带领他们穿过毛坯装修风的通道，沿着阶梯走向地下室。韩青看着阶梯两侧满墙的各式面具，觉得它们虽然已经比市面上的普通面具要别致许多，但跟她想找的还是差很远。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大老远跑来省城，或许又要无功而返。
林嘉嘉像是看穿了韩青的心思，刚下到地下室，他就把男孩叫住。
“哎，我记得去年圣诞节你戴的那个老白面具挺酷的，在哪儿呢？”林嘉嘉四处张望。
“那个啊，我早送人了，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让朋友从国外带。”男孩说。“我不是要那个，我是想找跟它差不多的那种，叫什么来着？……”
“仿真面具？”男孩很聪明。“对，有吗？”林嘉嘉问。
“哥们儿是谁？”男孩笑了笑，回头向女孩示意，可女孩却面露难色有些犹豫。
“没事儿，”男孩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林嘉嘉，“他是干刑警的，跟派出所的人不一样。”
林嘉嘉也赶紧说：“我们只是来查案子，看一下就走。”
男孩来到女孩身边耳语了片刻，女孩点了点头，然后来到一面展示墙前，伸手按下了隐秘机关。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咔嗒声，一块四方的墙板突出来，向上滑动，露出暗槽，里面摆放着五六个仿真度极高的硅胶人脸面具。韩青和林嘉嘉暗感震惊。
“做工不错吧？有你们想要的吗？”男孩得意地问。“有年纪大一点儿的男士面具吗？”林嘉嘉问。
“之前有一个，被偷了。”女孩说。
林嘉嘉回头看了看韩青，又问女孩：“什么时候？”
“就上周六。”
“谁偷的？”
“不知道。”
“监控没拍到吗？”林嘉嘉指了指店内的监控。“没有，小偷偷的时候把电闸拉了。”
“是这个面具吗？”韩青把手机递到浓妆女孩面前，上面是黑框眼镜老男人的监控截图。
女孩仔细看了看，肯定地说：“是，就是这个！”
黑框眼镜老男人摘下眼镜，伸手从后脑勺慢慢拽下老男人面具，是王学华。白小蕙望着眼前这个摘下面具的陌生人，惊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