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潜水馆出来,艾晨给谭阳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她看看时间,已经快两点了,她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西园书店,参加程奕的新书发布会。
路上,艾晨突然感觉轻松了很多,以往的犹疑不决和对于是否越界的拉扯此刻在她心中全都消隐了。如果说曾经的她像是一个摇摆不定的看客,既不能痛快地跳进舞池,也不能淡然地转身离去,那么现在,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纵身一跃,哪怕她跃入的到底是舞池还是深渊都尚未可知。
西园书店布置得很隆重,门口的易拉宝上印着柯经纬和程奕的照片。离开始还有半小时,已经有部分读者入场了。艾晨向工作人员说明自己的身份,被引导到签到处签名。艾晨翻开签到本,在媒体那一栏里竟然看到了谭阳的名字。她转过头,看到书店门口的小院里,谭阳正热络地和各类人士社交。谭阳抬眼瞥见艾晨,也颇感意外,走过来把艾晨拉到一旁。
艾晨问谭阳怎么会来这里,谭阳说他的媒体群经常会发各种活儿,拿红包发稿子,有钱挣干嘛不来?他问艾晨,听说安排了同行推荐的环节,那个同行就是你吧?艾晨说自己推掉了发言,碍于同事情面代表咨询中心出席一下而已。谭阳这时才看到一个小时前艾晨给自己打的电话没接到,艾晨说她从唐子健给出的信息中得到了一个重要推论,江筠从头到尾,一直就是希望她能查下去。
听完艾晨的分析,谭阳兴奋不已。他问艾晨,江筠为什么用这么隐晦的方式引她往下查?艾晨在接下来的计划中到底起到什么作用?艾晨说这也是她没想通的,也许和她的专业或者她的经历相关。不管怎么样,她相信只要接着查下去,就能找出问题的答案。
读者已经全部进场,发布会即将开始。柯经纬先上了台,拿起话筒,调动起现场的气氛。柯经纬四十岁上下,长相甚至可以用其貌不扬来形容,但当他讲起话来,举手投足间却有种特别的魅力。他睿智又不失风趣的调侃引发阵阵笑声。
书店咖啡厅里的角落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正有些焦急地左顾右盼,明显是在等人。他精心打扮过,一身得体的休闲西装时髦又不失稳重,香水是喷过的,但是恰好能让人注意到的用量,不会过于夸张和浮滑,发型也恰到好处。看得来今天的会面对他来说很重要。
手机响了,他急切地拿起来,是对方发来的一条信息:
“李嘉宇你好,很抱歉地通知你,我们公司经过慎重的考虑,最终决定不能和你合作了。”
这个叫李嘉宇的男人脸瞬间僵住了。他把头别向窗外,在脑海里复盘着可能引起这次失败的蛛丝马迹。
良久,他像是放弃了,他买了单起身离开。在经过发布会场的时候,正值柯经纬在和读者对话,引发阵阵掌声。他埋着头一路走,刚出了门,却和门口的易拉宝撞了个满怀,他扶起易拉宝,上面的柯经纬朝他热切地笑着。他如梦方醒,退回了发布会场,目光冷冷地瞄向台上的柯经纬,似是终于得到了刚刚困扰他的答案。
“好,我们有请下一位热心读者,还有哪位读者想和柯老师交流?”主持人继续流程。
话筒刚要被递向被主持人点到的热心读者,忽然横伸过另一只手,把话筒夺了过去。主持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李嘉宇便攥着话筒,对柯经纬冷冷说道:“我有问题想问柯老师。”
台上看台上微微有些逆光,待柯经纬看清李嘉宇的脸,他的笑容渐渐凝固住了。他思索了几秒,举起话筒应答,“请便。不过,在你提问之前,能向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吗?”
在场的人都隐隐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有些奇怪。谭阳更是嗅出了不寻常,他的目光轮流落在两人身上,凑近问艾晨,是否知道这个提问的什么来历。艾晨欲言又止。来者不善,她虽然不认识,但心里也隐约有所猜测,也许,就是和当天火锅店里程奕提到的“那件事”有关……
“自我介绍就不必了,”李嘉宇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出来,回荡在书店大厅里,“大家没兴趣认识我,但一定都有兴趣知道,柯老师当年为什么退出了心理咨询界?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柯经纬脸色一变,程奕赶忙抢过话头,介绍起柯老师从心理咨询转到心理学书籍的出版,是因为觉得向大众普及心理学知识的意义更为重大……在他的示意下,两个保安走到李嘉宇身边,收走了他的话筒,并将他“送”出了书店。
见到这一幕,谭阳赶紧在手机里搜索着“柯经纬”的关键词,他敏锐地察觉到这里一定有些东西可以好好挖掘一下。
————————————
李嘉宇一身怒气地回到家,摔上门,西装外套随手往沙发上一扔。
“怎么了?有什么火气非得撒到门身上?”梅珍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李嘉宇从冰箱拿出一听冰啤酒,打开一口气喝了半听,循声往衣帽间走去。
梅珍正穿着一身颇正式的礼服在梳妆台前化妆。从镜子里扫了一眼立在门口的李嘉宇。
“你要出去?去哪?”李嘉宇没好气。
“酒会。”梅珍拿着粉刷,在脸上扫上定妆粉。
“酒会我也要去。”
“IPO的事,你去干什么?”
李嘉宇不理会,走过来从梅珍手里拿走了粉刷,在自己手上乱扫着。
梅珍耐下心来,“生谁的气呢?”
“我是你男朋友,酒会怎么就不能去?”李嘉宇不依不饶。
“不是不能去,是你去不合适。”梅珍伸手去要粉刷,“乖,等我回来。”
“我要是不想等呢?”李嘉宇凑近梅珍,近到双眼几乎失焦,但梅珍还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到底发生什么了?”
李嘉宇狠狠地朝梅珍吻了下去,梅珍下意识地推开他,“别闹,酒会要迟到了……”李嘉宇却不理,反而把梅珍横抱起来,扔到一旁的沙发上,伸手去够礼服后面的拉链……
————————————
酒会上,梅珍和吕研甫一登场亮相,便立刻成为焦点。梅珍轻轻挽着吕研,两人脸上都是久经“战场”的从容笑意,边和各色显要敬酒、攀谈,边留意着某位重要人物是否出现,那是他们今晚真正的来意,探听IPO的“批文”是否下来了。
那位等候已久的重要人物终于出现时,梅珍已和吕研分开应酬。他为梅珍带来了好消息,梅珍心里松了一口气,正要感谢,“吕老师还是风度不减啊。”对方端起酒杯指了指不远处。梅珍望过去,一个算得上小有名气的年轻女主持正笑意盈盈地往吕研身上贴过去。梅珍顿觉脸上无光,是男女之事但事不关男女,关乎她的尊严。几乎是同时,吕研微妙地躲了一下,亲切地按了按女主持的肩头,顺势与她形成肩并肩的姿态,暧昧的男女立刻转变为恭敬的前后辈,或亲切的上下属。梅珍感到尊严又还回来了,在公开场合,吕研还是值得信任的。
梅珍向吕研走过去,想将好消息告诉他。吕研已经离开女主持,和几个中年男人交谈起来。几位都是青川传媒的背后出资人,由吕研代持股份。他们不知在谈些什么,有人在抬头时瞥见了不远处的梅珍,低声说了句什么,几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她。那些目光像一道隐形的屏障,梅珍立刻解读出那些目光的含义,那是只属于男性的同盟,不欢迎她的加入。
现场的爵士乐团演奏起来,气氛更加热烈。梅珍和吕研来到露台上,梅珍将好消息告诉吕研,IPO“批文”已经在内部通过了,只是还没正式下来,一切可以算是尘埃落定了。吕研虽喜不形于色,但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梅珍重重碰了一下杯。
“想要什么礼物?这次你是大功臣。”高兴之余,吕研的感激之情倒是真的。
梅珍皱了下眉,忍住心里的不快。她讨厌吕研这么说,讨厌他说这话的语气,也讨厌这话的内容。这话的背后,依然是根深蒂固的男与女,主与从,高与低,强与弱。从做节目到打天下,从经营个人品牌到处理危机公关,够的上称为同盟的,只有她梅珍。吕研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没有不精于世故的主持人。但他依然用男人对待女人的方式来对待梅珍,他要将她的同盟、战友、一致行动人等等身份剥去,将她还原成一个女性——只有他“赐予”的,她才理所应当获得。他当然不会对任何一个男性同盟者说出“想要什么礼物”的话,他太分得清犒劳和贬低在两性之间的区别。所以,当他用犒劳来表达贬低的时候,他的傲慢在梅珍眼中已一览无余。
“我改变主意了,”梅珍淡淡地说,“我的股权要增加5%。”
梅珍偏过头,观察着吕研的反应。吕研举到嘴边的酒杯停住了,他盯着梅珍,从她的眼神里他看明白了,这不是改变主意,这是她早就计划好的,像一只谋定而后动的蛇,看准时机一口朝他的软肋咬来。
“这是不可能的。”吕研的语气也淡淡的,目光却锐利回击,“股权分配早就定好了。”
“冯总当初和青川传媒的投资协议中有一条附加条款,一旦青川传媒启动IPO上市,他们有权拿到增益股份。如果你不希望IPO因为这个条款受阻的话……”
“你是在威胁我吗?”吕研面不改色,忽然一笑,“可惜晚了一步,冯总已经放弃增益股份了。”
梅珍一惊,“不可能,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吕研微笑道,“我组了个酒局,老冯就把字签了。怎么,他忘了告诉你吧?我知道你和他夫人关系好,但他这人有个好处,”吕研顿了顿,“从来不听女人的。”
一曲终了,鼓点刚好停住。吕研的手轻轻揽上梅珍的腰,两人一同举杯向不远处晚到的宾客致意,两人的脸上都浮着微笑,在所有人眼中是那么完美,那么合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