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凭着回弹力缓缓自动合上的房门,我万分惫懒地坐到飘窗的坐垫上。双手环绕在膝头,将沉重而疲惫的脑袋也放至在膝头,静静且毫无焦点地看着窗外的某处虚空。
秋日的阳光带着收获的金色,微微刺痛着我的双眼。奔奔从地板上一跃而上,身手无比矫健轻盈,落在我的身畔。巨大的脑袋凑到我的眼前,眼神热烈,渴望爱抚。
我伸手揉乱了它毛茸茸的脑袋和威武的胸毛,毫不吝啬对它的热情。
我俩共处的时间,倘若我有十来分钟没有注意它,它就会在我脚边摇头晃脑,非要将我的目光重新吸引到它身上不可。倘若我继续忽略它,那么它会生气,跑到床底下没精打采地趴着,非我三请五请才肯出来。
奔奔是个坏脾气的孩子,但爱我,忠贞不渝的那种,而且只爱我一个。
让我意识到这一点,源于奔奔一次罹患肠炎。养狗的人都知道一个常识,狗狗的消化能力是远不及它的好胃口。
睿兰嘴上埋怨奔奔太贪吃,却仍旧给它准备了一大块肥厚的肉骨头。我一时情急,一只手绕过奔奔巨大的犬齿,从那张紫盆大口里,将那大块肉给撬了出来。
睿兰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人一狗的斗争。奔奔眼睁睁看着美味被我粗鲁地抢走,只流出了好长一串哈喇子,却并没有给我纤细的手腕来上致命的一口。
当时我并不明白,我做了多么危险的事儿。
兽医警告我,下次再不可有如此危险的举动。狗狗护食是它的本性,咬人是没商量的,但高傲的奔奔宽容了我糊涂的冲动。据说松狮有藏敖的血统,是那半兽半狗怪兽的远方亲戚,生平只认一个主人。一旦认定,将付出全部的忠诚,再无改变。
忠贞不渝的爱是我从懂事起,一直向往的,从我少年读妈妈最爱的那首《上邪》开始。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长大后我终于理解了母亲,为何会早早放弃了自己的孤独弱女。“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对那个情场浪子至深至重的爱已耗尽了她的全部生命,没有办法再为我保留一分。
唯一可悲的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一生中第一次得到这种忠贞不渝的爱,居然是来自一条狗。
现代科学研究成果无情地揭示了,爱情的幸福感,源自于人类垂体分泌的内啡肽及肾上腺素的作用,最长也就能够持续十八个月。
某种意义来说爱情如毒品,本质就是借了外力的刺激,人体器官分泌能带来幸福感的激素。如果某人想要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就需要源源不断的新刺激,这也是都市男女劈腿渐成趋势的生理基础。
我与秦尉相识到分手,也正好是十八月。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初见和缠绵悱恻的结束,然后他潇洒地挥挥手离开。而我则被爱情所伤,至今仍旧在原地徘徊。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奔奔琉璃般眼球里的那个我,也跟着叹气。奔奔眼里的我仍是旧日模样,红唇如画,乌发如云。
和四年前相比,只是少了那股闪亮快活劲儿,我抚摸着眼眉,下意识想要拭去笼罩眉宇的浅浅忧郁。
我知道它是青春的杀手,会不知不觉给我添点皱纹,加点沧桑,直到将我彻底变得面目全非。
我希望在韶华流转中,依然保持自己的绮年盛貌。即使我心不再执着,仍希望此去经年,与秦尉街角相逢时,擦肩而过他却依然能认出我。
厅里隐隐传来欢畅的笑语,响亮而开怀,令人不得不被感染,那是睿兰的笑声。
她的格言是:“笑就要笑的大声,要让全世界人都听到!笑就要笑得响亮,要让全世界都嫉妒。”
毫无疑问,她遗传了那位文艺细胞丰富的父亲的神经质,而不是文学才华。看来,她与这位土的掉渣的张冬键,相处倒很愉快,这令我欣慰。
我需要睿兰的帮忙,她是个干活的能手。什么麻烦事,到她手里都漂漂亮亮的没话说。如果不是被我被我巧言令色挖来,现在说不定是原先公司总监一级的人物。
我不责怪她总是对着我出言不逊。我截断了她的前途,并拖欠了她的工资,即使她杀了我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她在我如此困难的时候,从未言离开。她即使提出离开,我一点都不会怪罪她的。这一点,她十分清楚。但迄今为止,她从来没有说过。
目前的社会价值观,不知道该评价成是进步,抑或是退步更合适。金钱似乎高于一切,睿兰虽没有因为金钱离开我,可我早就悲观地做好了这种准备。
我轻轻叹口气,随即想到卡上日益递减的财产。
这幢房子是我父亲送我的,并做了产权公证——如果我出售房子,他将收回这房子的所有权。他说:“我供养你读名牌大学,你不至于连口饭都挣不来吧。”
我开的这辆本田CRV,是秦尉送我的21岁成人礼。
在我俩最旖旎情浓的时刻,他抚摸我的脸颊,莫名地说:“姚姚,如果有一天你一无所有,至少还可以睡在车里。”
这就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对我的期望,我不得不佩服成熟男人的直觉。难道他们真有什么异能,几年前,就能预见我现在如此尴尬的境遇?!
相比之下,睿兰对我的期望就现实很多。也许,女人眼中的世界,与男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在秦尉决然离开的一段日子里,我每天只想躺在床上发呆,身外的世界就此崩塌。最痛苦的那晚,我就着半瓶红酒喝下了18颗安眠药,想在最美味的酒精里就此长眠。
从医院洗胃回家后,酒精和失望仍让我处在麻木不仁的状态。将我从鬼门关带回来的林睿云,在我床边一边痛哭,一边左右手开弓,扇了我N个大耳刮子!
她恶狠狠地对我说:姚淼,你的网站要破产了,我的豪宅和奔驰呢?除非你马上兑现承诺,否则你别想死,我不会放过你的!
当时我并没感觉到被打耳光的疼痛,只觉得心开始钝疼,眼泪终于哗哗而下。
当这些成为过去,我才明白,一个人的伤口严重腐败时,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去除腐肉的过程,会让你痛不欲生。蚀骨的疼痛就意味着,伤口终于开始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