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和詹元柏约定好的那套说辞,以及蚊子此人已浮出水面的事儿,约略地说了一遍。
柳律师一听脸色愈加灰败,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双手撑住了额头。他一直比较乐观,对于绑架勒索之外的观点基本上都持反对意见。
从他对张冬键那么敌视的态度可以看出,他认为财富才是珍妮花最大的危险。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足够多的金钱就可以换回珍妮花的性命。
残酷的现实,给柳律师超现实的人生哲学补上了另外一堂课。正如詹元柏所说,有些人甚至不需要什么理由,就热衷于毁灭生命及其他美好的事物,目的绝不仅限于金钱。
詹元柏这个神通广大的朋友突然出现,以及我在“午夜飞行”酒吧偶然遇到的重大发现,似乎都令卢远航疑惑。我讲话期间,他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令我避无可避,有如芒刺在背。
张队长则眉头深锁,听我讲完后他燃起一颗烟,在窗前踱了几个来回。然后他回身对在座的两个便衣警察附耳交代了几句,那两人立刻领命而出。
我不得不佩服詹元柏他们几个人的直觉。他认定我回来告知大家蚊子其人其事的存在,警方就会再去“午夜飞行”调查,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
屋子里的气氛骤然沉重起来。
无需任何语言的交流,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认知,在沉默中逐渐达成了高度的默契。那就是这个案件的残酷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珍妮花的生命已危在旦夕。
我抬头看了看卢远航,“你跟他们说了我对于视频的想法么?你们每个人看视频的时候,是不是没有先交流,然后才各自说出对珍妮花这些动作的感觉?”
卢远航点点头,“我们几个都做了。这里一共有六人,除了张队保留了看法,有两人认为就是豪无意义的挣扎,柳律师他们两人觉得这其中可能蕴含某种暗示。我偏向可能是游泳的动作,你呢?你为什么要做这个测试?”
我一下子激动起来,“腾”地站起来,握住了他的两只手,“你也觉得珍妮花的动作像游泳么?”
卢远航盯着我紧抓着他的手诧异了一会儿,俯下身来在我耳边说,“大庭广众之下,你未免太热情了点吧?”
我立刻推开他的手,跺了跺脚,白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厮还有心情雪月风花?
他的鼻尖有意无意地从我鬓边滑过,深深吸了几口气,抬起身时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张队停了下来,如有所思地看着我。“还是姚淼,你先说吧!你觉得珍妮花反复做出的,是游泳的动作,有原因吗?”
我点点头,“有,我和她一起游泳游过多次了。她最喜欢采用的姿势是仰泳,所以会有这个强力蹬台的动作习惯。”
柳律师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对,怪不得我觉得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原来是她游泳时的动作呀!”
卢远航的思路总是比较超前,他摊摊手说:“那她努力做这个动作,什么意思呢?是暗示了凶犯是我们认识的人,他不仅会游泳,而且还是曾经一起游过泳的人?”
张队抬手制止了大家的插话,“姚淼,那你觉得这次上传的视频,究竟有哪里不对劲儿的?”
我紧张起来,抬头征询地看看张队,“张队,您什么看法?我先声明,由于我和珍妮花关系比较亲近,更了解她的某些行事作风,但我的想法全是猜测,也没有任何证据。如果因此涉及到某个具体的人,会不会有法律上的风险呢?”
张队摇摇头,“处在我的位置,我要求自己尽量不带个人观点去分析案情,只看客观证据链条。如果我先入为主持有某种猜想,那样会影响我的判断。案子最初都凭推断,猜测也很重要,再说你提供的仅是一种思路。最后是否调查,还要看具体证据及我们的判断,你不要有心理包袱就是了!”
“好,那我就说了!”我将播放视频的电脑屏幕转了一个方向,正对着大家。
我再次点开珍妮花的视频,指着开始播放的画面说:“大家仔细看,我从她的口形上,感觉她应该不是呻吟或呼痛。很有可能她是在反复地向我们重复着一个词语,我猜测是地名或人名。”
正在继续踱步的张队,闻言立刻停下脚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他的目光没来由地令我心中一凛,嘴巴立刻有点不利索,差点忘了后面要说的话。“我……我仔细看了珍妮花前后两次的视频,客观地说,我认为后一次她试图用肢体语言和口形,告诉我们一些与她有关或与凶犯有关的信息。”
柳律师倒吸一口凉气,“姚淼,你搞什么专业的,这……未免太专业了吧?”
卢远航也直勾勾地盯着我。这么说吧,屋子里剩下的4个人都以一种崭新而陌生的眼光,重新审视着我。
我的心禁不住狂跳起来。
幸好我不具备作案时间和动机,否则,此刻我或许已被荣幸地升级为头号嫌疑犯。
张队挥了挥手,制止了大家的议论和猜测。“姚淼,你继续说,她是想暗示我们点什么,这一点我原则上同意。我已经让局里的专家核对过口形了。”
我立刻紧张起来,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么,张队,你们有结果了么?”
他挠了挠头,略沉吟了片刻,掏出手机翻看了一下,“本来这也算是机密的,既然你也猜到了,我就在这里小范围的公开专家的结论吧!他们更倾向是两个字的名字,譬如‘文学’‘文全’等类似的发音。我与柳律师沟通过,已让人调查珍妮花的社会关系,类似这样的名字的,暂时没什么结果。”
我“腾”一下站了起来,紧张、兴奋、害怕涌上脑海,令我全身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专家类似发音的推测结果,似乎也验证了我的某个猜测。“张队,我觉得,珍妮花反复重复的,很可能是温泉会馆的‘温泉’两个字!”
卢远航大吃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尖:“姚淼,你会不会弄错了?温泉会馆那可是我的,难道在暗示我是凶犯么?”
我瞪了他一眼。
张队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根本没理会卢远航的话音,“姚淼,你,你什么意思?”
我下意识地看向卢远航,他立刻握住我的手,“姚淼,你说吧!没关系的,张队都说了,他们也有排查和审批的程序。”
我呐呐地说:“卢远航,还记得我俩第一次认识那个夜晚吗?你凌晨时接到珍妮花的电话,去小汤山温泉派出所捞我们几个的事情么?”
他恍然大悟,“你指的是……,那晚你们在沙滩裸泳,被民工施暴的事情吗?”
我登时恼了,摔开了他的手。他立刻意识到这话说的大有问题,讨好地拍拍我的背,以示道歉。
我转过头面对着张队,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快速将那晚我和珍妮花他们几个沙滩惊魂一幕的前后因果交代了一遍。
张队明显对我讲出的事情,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微眯着眼,狠狠地吸着烟,“姚淼,你觉得她在暗示你就是温泉夜游这件事么?”
“是的!”我勇敢地点头承认。
“我猜测,珍妮花应该知道了凶手是将视频上传到我的网站,我肯定会在第一时间看到她的表现。温泉会馆的沙滩夜游,只有我和她是全程都参与了的。此刻她做出游泳的姿势,包括嘴里说出‘温泉’这两个字,就是要我猜到温泉游泳这件事,唯有这件事是我和她一起经历了并且印象十分深刻的事儿。”
张队继续问,“她希望提示你想起这件很独特的事情,你觉得她是在暗示什么?”
这就是问题关键之所在,这也是一直令我忐忑不安的根源。
“我认为,我认为她是暗示我,凶犯就是那晚所有参与者其中的一人,她就是要告诉我这一点。”我不再犹豫,一口气说完。
几乎在场所有的人又是一声惊呼。
张队突然“啊“了一声,右手连续甩个不停。他的动静将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烟头燃尽了,居然烫到了他的手指头。
卢远航脸色格外凝重,“那晚所有参与的人,范围呢?除了我们几个,那些犯事儿的民工,还有派出所值班的几个民警算不算呢?找那些民工,的确有点难度了。首先他们来自于几个不同的省份,又都同时被我解雇了!”
我殷切地盯着张队长,“我是觉得那晚参与的人,都应该调查,也包括我们几个当事人。那些民工据说最后被刑拘了半个月,回来又立即被会馆给解雇了,也许有理由报复。不过,若是勒索点钱,还可以理解,要行此穷凶极恶的事儿,他们还缺乏理由。尤其按照此人做事的手法和阴险程度,单纯一个民工的水平,恐怕难以胜任。”
张队眼神意味不明,“姚淼,你觉得那晚谁是凶犯的可能性大?”
我侧头想了想,很坦然地迎向他的目光。“张队长,按照我的猜测,那晚出现过的每一个人都是调查对象,并无本质上的差别。再一个,我也判断不出谁就是疑犯,我只是有了一个判断疑犯的顺序而已。”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抻长了脖子,异常沉重地瞪着我。
似乎即将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就是那个正狞笑着将珍妮花绑在铁丝网上的凶犯。
张队长鼓励地看着我,“你说吧!没关系的!”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字一句地说,“如果那个蚊子不是这些人中的一个,那么他的嫌疑应该最大。因此,我排出的顺序是蚊子、值班民警、韩森与米伦、我、民工们与卢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