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马鸣鸣。羽箭破空,带着嗖嗖的声响,划破了丛林的宁静。豺狼獐兔,群兽惊走,四处逃窜。连日来心情郁闷的宋平公,此刻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紧紧夹住玉骢马的马肚,轻轻抖动丝缰,那马儿似乎能读懂主人的心意,兴奋地腾空而起,伴随着一声长嘶,疾驰如风,追逐着猎物而去。
司城大人子罕见状大惊,急忙催促黄骠马紧随其后,一边挥鞭一边大声提醒:“王上,小心!王上,小心!”
羽林卫们手持长戟,腰挎箭囊,紧随其后,形成了一道坚固的护卫屏障。
艳阳高悬,战旗飘扬,马蹄声激越,扬起的尘土如同乌云般遮蔽了晴朗的天空。起初,子罕还能瞥见宋平公在马背上的身影,转眼间,便只剩下一条素白的马尾在视线中摇曳。山路一转,宋平公的身影便消失在滚滚尘雾之中。子罕心急如焚,手中的马鞭如同疾风骤雨般落下,马臀上顿时渗出了道道血痕。耳畔回响的,只有马儿的喘息声、马蹄的哒哒声、自己急促的心跳以及身后羽林卫的呼喊声。
宋平公与他的玉骢马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马儿如疾风闪电,稳健地载着宋平公紧追前方一只体型如麋鹿般的雪兔。那雪兔跳跃腾挪,异常敏捷,始终在玉骢马前方不远处。宋平公挽弓搭箭,一箭接一箭地射出,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有时,雪兔跑远了,似乎还会停下脚步,回头观望,似乎在等待身后的玉骢马或是宋平公。然而,这不过是宋平公的幻觉罢了。按理说,雪兔只需拐个弯躲进密林,或是跃下山涧,便能轻易逃脱,但它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像是故意引诱一般,沿着山路不断前行,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宋平公心中暗自揣测,或许这只雪兔已被追得惊慌失措,失去了理智。
随着时间的推移,身后的马蹄声、呼喊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宋平公已经将随从们远远甩在了身后。然而,他已全然不顾,身为一国之君,他誓要射中这只狡猾的雪兔。他无法忍受这样一个畜生在他面前肆意挑衅。他不断地呼喊,挥舞着弓箭,策马疾驰。汗水混合着怒气,布满了他的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宋平公和他的玉骢马突然踏入了一片平缓的绿荫地。四周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树藤缠绕,显得格外幽静。那如麋鹿般的雪兔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跳入树林,也没有跃下山涧,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宋平公看得真切,心中不禁感到惊奇。
天色骤然暗淡,仿佛太阳被乌云完全遮蔽。平地而起的一阵刺骨寒风,让宋平公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宛如疟疾发作。他紧勒缰绳,正欲拨转马头返回,忽见一团愁云惨雾从绿荫地边缘的参天古木间缓缓升起,起初稀薄,继而渐浓。
宋平公心中一凛,立即拈弓搭箭,警惕地环顾四周。难道是遭遇了敌军的伏击?他心中疑惑,但随即想到这里是王家园林,怎会有敌人出没?那团迷雾愈发浓厚,铺天盖地,缓缓向他逼近。他回头望去,惊恐地发现,身边竟然空无一人——无论是他信赖的大臣子罕,还是一同围猎的幼子佐,亦或是那些勇猛的羽林卫。这一刻,他竟忘记了自己是无所不能、威风八面的君王,张开嘴巴想要呼救,却发现喉咙仿佛被紧紧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宋平公紧紧握住缰绳,用力踢打马肚,试图改变马的方向,但那匹马却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束缚,无论他如何摆弄和呼喊,都毫无反应。冷汗顺着宋平公的身体涔涔而下,迅速浸湿了他铠甲下的内衣,冰凉彻骨。
雾气愈发浓重,愈发漆黑,愈发逼近。宋平公呼吸急促,眼前一片模糊。“吾命休矣!”他在心中暗自悲叹。他丢下弓箭,绝望地闭上双眼,静待着一只手或一柄剑,紧紧扼住他的喉咙,或是刺穿他的胸膛。事到如今,他已决心不再呼救,无论如何,他绝不屈服;作为一国之君,即便是死,也要保持君主的尊严。
突然,一阵辚辚的车声响起,既似耳边细语,又似天际回声,轻柔而又清晰。
宋平公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一匹矫健的白马拉着一辆素白的战车,正从迷雾中缓缓向他驶来。战车上站着的白衣人,头戴高高的素冠,身披洁白如羽的鹤氅,向他稽首,跪拜,再拜,三拜,随后站立起来,目光深邃,神情中透露出哀伤与温柔。
“痤儿!是你?”宋平公激动不已,随即又是一愣,血液仿佛凝固成冰,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几乎从马上跌落。
白衣人身子微微一颤,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张嘴欲呼,但宋平公却未听到任何声音。事后,宋平公在脑海中反复回想当时的情景,终于领悟到,那位白衣人口中呼喊的,正是“父王”这两个充满深情的字眼。
白马素车行至距宋平公五丈之遥处停下,驾车之人似有靠近之意,却又显露出犹豫与胆怯,不敢贸然接近。
宋平公望着那白衣人,眼中闪过一抹温情。他确信,眼前之人正是他的爱子痤,而非何方敌人。他挥手示意,鼓励对方走近些,再走近些,仿佛在宫中偶遇时的情景重现。
白衣人犹豫不决,时而前进,时而后退,那匹白马似乎也在努力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宋平公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挥手致意,一边高声呼唤:“痤儿,你怎会在此?原来你并未离我而去!太好了!痤儿,你可知父王与你母后自你离去后,日夜思念不已。”
白衣人听后,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用力扯动缰绳。白马缓缓向宋平公靠拢,眼见即将抵达,却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一匹黄骠马疾驰而来,闯入这片宁静的绿荫地。随着浓雾的迅速散去,白马与素车也随之缓缓后退。
宋平公伸出手臂,大声呼唤。
白衣人对他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手中的缰绳瞬间化作一面飘扬的白旗,旗面上赫然显现出一个斗大的“冤”字。
这个“冤”字,鲜红如血,刺眼夺目。
宋平公发出一声惊叫,从马上重重坠落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众将官围绕在他身旁,有的泪流满面,有的满脸忧虑,有的摩拳擦掌,准备行动。他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子罕一人侍奉左右。
“孤发生了何事?”他询问子罕。
“王上不慎从马上跌落!微臣失职!微臣有罪!请王上降罪于微臣的疏忽……”
宋平公神色惶恐,目光游移地扫视四周。
“你可曾见到那位白衣人?”
“白衣人?”子罕愣了一下。
“正是那位驾着白色马车,拉着白马的……”
“白衣人?白马?白车?”子罕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困惑地望向那片绿意盎然的四周。除了那些面露忧色的将领、严阵以待的羽林卫,以及那些参天的古木,哪里还有白衣人、白马、白车的踪影?子罕摇了摇头,仔细观察着王上恐惧的面色,心中暗自得意他设计之巧妙,转念一想,又担心王上惊吓过甚,随即指示羽林卫立刻护送王上返回宫中,并急召最好的御医为王上诊治。倘若王上有所不测,对于宋国而言,无疑是天崩地裂般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