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玉是个男人,胆子也不算小的,可林夏突然来这么一句,又是用那女子幽幽的音调,倒是把龚玉唬得一愣。
他看着面前那座漆黑的庙宇,更觉得带着几分诡异。
荒郊野岭,夜深人静,简直就是聚集了鬼怪出没的所有时机。
龚玉不愿在女人面前示弱,可这会儿脸上还是有些撑不住了。
他讪笑了两声:“师姐说点别的吧,怪瘆人的。”
莫如见他害怕,来了兴致,故意掐着嗓子道:“哎哟,你这可怜的小模样,要真是那邪祟来了,究竟是你抓邪祟呢,还是邪祟抓你呢,嘻嘻嘻……”
董宽本在一旁闭眼休息,闻言,浑身一哆嗦,怒瞪莫如一眼:“我看你比邪祟还吓人。”
莫如翻了个白眼:“呸,胡说八道,邪祟能有我好看?”
旁人见他俩互掐了几句,就当听了个乐趣,皆被他们逗笑,就连柳白玉嘴边的笑意都真切了不少。
不得不说,由他俩一闹,龚玉心中的那份诡异不安的感觉,也散了几分。
几人将马系在树上,围成一个圈,几人就合衣躺在圈内,准备休息。
第一个守夜的最为轻松,几人商商量量的,就把这差事让给了龚玉。
龚玉本来是想让给林夏和林春的,可两人态度很是坚决,都说龚玉没什么经验,要真是到了后头,本就困意来袭之时,又中了什么术法,那他们可都危险了。
龚玉刚开始没把这守夜看得这么厉害,听他们这样一说,也就不敢再盲目谦让,只好答应。
林春林夏相拥而眠,两人身下铺了一张皮毛毯,不至于硌坏了肌肤。
莫如虽为男子,但他向来精致惯了,这会儿也学着二人在身下压了块毛毯。
董宽大大剌剌的,合衣往那干了的泥地上一躺,两手把剑抱在胸前,鼾声顿起。
龚玉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盘腿打坐的柳白玉,问道:“师兄不休息吗?”
柳白玉闭着眼道:“不睡,你若是困了,就先睡吧,我来守着。”
龚玉说:“我精神好得很,就是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柳白玉闻言,看了他一眼,见他确实精神还算不错,也就稍稍放了心。
“你不必担心我,”他再次将眼闭上,“若是睡不着就调息打坐一会儿,感受一下四周的气与山上的气有何不同。”
龚玉不明所以,学着柳白玉的样子,盘腿打坐调息。
龚玉担心被柳白玉看出端倪,也就没敢将所有的气息全部放出。
他闭上眼,悄悄放出一缕灵识朝外飞去,猛然,耳间传来一声极致刺耳的婴孩惨叫!
“啊!”
龚玉轻叫一声,声音戛然而止,万籁俱寂,唯有柴火劈里啪啦炸响之声。
他心脏狂跳不止,半是耳痛,半是被吓得。
龚玉回想起刚才那声像是错觉一般的恐怖声响,瞪大了眼,问柳白玉:“这附近有孩子,师兄你听到了吗?”
柳白玉闭眼淡然道:“荒野之地阳气不足,再加现在是夜里,更是阴气大盛之时,四下里有邪祟也属自然,不需惊慌。”
龚玉哑然。
他看着面前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然后嘴里说这一番故作高深的话,怎么看都怎么维和。
想到刚才的那声鬼叫,龚玉也不敢再释放灵力,就像是他在看一部恐怖片,明明都知道会特别吓人了,他何必再继续睁眼往下看。
龚玉干脆两脚一收,屁股挪到柳白玉身侧,然后悄悄的靠在他身上。
当身侧那温热的身体靠过来的瞬间,柳白玉浑身肌肉一绷,他掀开眼皮,斜睨龚玉一眼,然后闭上,身体渐渐放松。
龚玉知道,柳白玉这就是默许了。
当即他也松了口气,把身体的力量全部靠了过去,然后闭上眼打盹。
如果没听到柳白玉刚才那句话,龚玉现在或许还睡得早,可他在知道自己会遇到危险的前提下,他如何还能安睡,他又不是缺心眼。
正当龚玉迷迷糊糊之际,柳白玉突然胸腔震动,厉声道:“起来!”
说罢,他猛然起身,所有人同时睁眼。
躺在地上的几人瞬间将各自的剑握在手中,脸上的睡意瞬间消失,各个面色紧绷,双目凌厉,如临大敌。
龚玉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铮的一声抽出身后轻剑,握在手中。
六人背朝内,面朝外,看着外侧的几匹高头大马,不安的踩来踩去,踏得那干泥地哗啦哗啦响。
阴风卷过,地上的火堆闪闪烁烁,照在几人的脸上,晦暗不明。
龚玉握紧了手中的剑,尽管心中有万千疑惑,可他却不敢问上一句。
那种危机逼近的感觉,犹如一把快刀悬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断了那缰绳,砍了谁的脑袋。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拍了拍龚玉的左肩。
龚玉按照这个方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夏。
林夏最爱逗弄他。
龚玉这会儿正紧张得浑身冒汗,也不想搭理她,转了转肩头,想将那手撇开。
谁知,那手更为放肆,不只是不拿开,甚至还往龚玉的脖颈上摸来。
那手冰凉刺骨,且骨头纤细像是没有皮肉,在爬上龚玉脖颈的瞬间,龚玉顿时有种被恶鬼缠了喉咙的感觉。
他心下一惊,已经清楚那手并非是来自林夏。
不说林夏的手没有这么凉,她的手也绝不会有这般大,大得像是熊掌一般,可又没有熊掌那样厚实。
龚玉闭了闭眼,没敢乱动,脚后跟微微挪动,往柳白玉那边靠了靠。
当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脚碰到了物体的时候,龚玉才稍稍松了口气,睁开眼,眼眸垂下,往下方一撇。
龚玉愣了一秒,呼吸乱了。
虽说他只看了一眼,但龚玉很清楚的知道,那不是柳白玉的脚,也绝不会是他们六人中的任何一个。
他们穿的鞋子都是门派里特质的弟子鞋。
而不是这样一双污垢斑斑,破烂不堪的一双棉布鞋,更甚于,那大脚趾的地方还破了个大洞,露出里头不少棉絮,还伸出了一截像是断了的大拇指。
龚玉一紧张,就会有些反胃,但这会儿他真是硬生生地咬紧了后槽牙,忍住了。
他只求着脖颈上这鬼手,能早些丧失对他的兴趣。
龚玉心里求着什么,可那鬼手像是能感知到他心内想法似的,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颈,死死掐住。
龚玉呼吸一滞,手中轻剑再是拿不住,脑中什么法术都被他摒弃了,下意识的用手不停的去掰脖颈上的鬼手,打算使用最原始的方法,将那鬼手掰断。
鬼手力气大,龚玉在危急之时,力道也不小。
他顾不上恶心,两手紧紧抓住鬼手的手腕,使出狠劲儿,反向猛地一折。
只听咔擦一声,那鬼手竟被他硬生生的掰断。
龚玉重得自由,狠狠咳嗽两声,似要将所有空气吸尽肺中,随即,他顾不上去看那鬼手,弯腰握住轻剑剑柄,转身,朝着面前的一道黑色人影,从他头顶中缝,猛地挥剑一砍。
滋滋滋的电流声在他面前响起,黑色人影从中间一分为二,火光四溅,一声诡异的似鸟似鸡叫的声音,闯入龚玉耳中。
龚玉只见面前的人影变得支离破碎,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中。
他喘着粗气,朝四下看去,顿时惊出一声冷汗。
火堆依旧在燃烧,柳白玉五人倒在地上,浑身伤痕,血迹遍布。
“柳白玉!”
龚玉心胆俱裂,飞扑上前,慌乱的用手去探柳白玉的脉搏与气息。
一番查探,除了柳白玉的身体越来越冰凉之外,再无半点生命迹象。
看着柳白玉的尸体,龚玉瞪直了眼,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是梦吗,如果是梦,他要怎么样才能醒来。
耳光打在脸上,清脆响亮,还带着一股剧痛。
无一不是在告诉龚玉,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
他鼻息间闻到的浓浓的血腥味,也是真实的。
龚玉喉间微哽,像是一瞬间失了斗志,他茫然的坐在柳白玉的尸体旁,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一切就发生在眨眼睛,之前还有说有笑的几人突然就不在了。
哪怕他跟林春林夏,不过刚刚认识几天,可突然两个鲜活的女子,眼看着说没就没了,龚玉根本就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他眼珠微微一动,看向柳白玉的衣袖。
对了,柳白玉不是说他有仙丹吗,那个铜盒子里装的仙丹,没准能救他一命。
龚玉赶忙去掏柳白玉的衣袖,可翻来找去,里面却空无一物。
龚玉伸入衣袖的手微顿,眉头皱起。
他忽然想到什么,转而去探莫如和董宽的衣袖,和柳白玉的一样,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龚玉松了口气,如枯木逢春一般,盯着柳白玉的尸体,狠狠的大笑了几声。
虽然他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但惊吓后的腿软,还是没能立马消去,他只得将轻剑杵在地上,撑住剑柄,站起身来。
随即,龚玉一手挥剑,一手捻指施法。
他心中念咒,嘴唇微动:“破!”
咔擦一声,眼前的景象如同破裂的水银镜面,在他眼前碎裂开来。
龚玉还是站在火堆旁,只不过火堆已经熄灭。
四周一片黑暗,借着头顶的月色,他看到了自己身周,都是那几匹马的尸体,而他闻到的血腥味,也是从马的身上来的。
龚玉蹲下身,摸了摸那匹陪伴他几天的马,身体已经凉透。
龚玉垂眸轻声道:“累了便睡吧,我会给你报仇的。”
马儿的眼睛大大睁着,但瞳光早已涣散。
龚玉站起身来,看向四周,除了马的尸体,不见柳白玉他们。
龚玉刚刚放松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或许人在刚面临恐怖的事情时,他会感觉到害怕,可当他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心底的那股害怕,会在这个时候,全全转化为愤怒,继而变成无惧一切的勇气。
龚玉不再把自己放在一个,需要他们照顾的“师弟”的位置上。
这个时候,他是龚玉,也是常羲仙尊,他受他们照顾,他也该履行保护他们的职责。
龚玉心中生出一分决心之后,恐惧与慌乱也就荡然无存。
他握紧轻剑,闭上眼抬手施法,放出所有灵力寻找柳白玉他们的下落。
无数灵光瞬出即回,龚玉感觉到,他们与他相隔不远,按照灵力的指引,他们就在眼前的这座弃庙里。
龚玉睁眼,看着眼前的弃庙,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手腕轻扬,犹如战前宣誓一般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轻剑被他斜拿在手里,汇聚了他身上的灵力,在那茫茫夜色之中,泛出蔚蓝色的光芒。
这份光比那月光还亮,直接为龚玉照亮了眼前的路。
他拿着轻剑,一步步朝着弃庙走去。
夜风夹杂着夜晚的露气刮过他的脸颊,龚玉眯着眼,看清了那两扇退了颜色的庙门。
庙门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庙门外的石阶两旁,立着的不是什么石狮子,而是两尊似成年男人一般高的泥娃娃。
左男右女,皆是脸上带笑。
诡异的是,他们虽然在笑,可他们的眼睛却又大大睁着。
若是挡住他们的下半张脸,再看,就会发现他们脸上的表情,其实是强烈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