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仪攥着那半张婚书,指腹在“沈砚”俩字上磨来磨去。
红绸子让汗浸得发潮,混着点血腥味往鼻子里钻,像揣了块馊掉的肉干。
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缝里还沾着点盐粒。
早上从盐仓带出来的,到现在还没搓干净。
她抬眼时,正看见靳寒川被俩差役按在地上,刀片子都快贴到脖子上了。
可他那眼神凶得很,喉结滚了滚,嘴型比的“地窖”两个字,烫得她后颈发麻,手指头忍不住打颤。
“还敢递眼色?”
旁边的差役踹了靳寒川一脚,铁链“哗啦哗啦”拖过青砖,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沈墨仪赶紧把婚书往靴筒深处塞了塞,这是爹留的最后念想,说啥也不能丢。
靴底的泥蹭在红绸上,把字糊得更看不清了,布料糙得磨脚踝,跟有小虫子爬似的。
白鹿书院正厅里,檀香混着梅香飘着,还夹着点旧书的霉味,呛得人想打喷嚏。
齐云白穿件洗得发白的儒袍坐在讲学台后,手指头慢悠悠拨着琴弦,那调子软塌塌的,听得人眼皮发沉。
案上的青瓷茶盏冒着热气,茶沫子在水面聚了又散。
“铮……”
最后一声弦突然拔尖,跟猫被踩了尾巴似的,烛火“噼啪”跳了两跳,映得齐云白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
他抬眼冲被“请”来的靳寒川笑,眼角皱纹堆成朵菊花:
“靳捕快断着胳膊验尸,辛苦。老夫备了新茶,今儿讲讲‘中庸之道’如何?”
话音还没落地,左首三个学员“唰”地抬了手。袖口露出的银戒在烛火下泛冷光,沈墨仪眼尖,瞅见戒面梅花纹里闪过道寒光。
“咔”一声轻响,三枚刀片弹出来半寸,针脚里还嵌着暗红血痂,像没擦干净的脏东西。
她后颈汗毛“唰”地竖起来,往靳寒川身边靠了半步:
“这些人的戒面,跟杀书生的一模一样。”
“齐山长这茶,怕是掺了菩提浆吧?”
靳寒川反手按在桌沿,断刀“噌”地抽出半截,铁刃刮过木桌,刺得人耳朵疼。
他虎口震得发麻,旧伤像被撒了把盐,疼得牙咬得咯咯响,额角青筋突突跳,
“前儿个秦淮河死的书生,嘴角就挂着这股子甜腥味。”
齐云白端起茶盏,茶沫在水面堆成朵缺瓣的梅。他捻着山羊胡叹气,胡子上还沾着点茶渍,黏糊糊的:
“墨仪以前是老夫最得意的门生,背《论语》过目不忘,怎么就跟凶犯混到一块儿了?”
手指头在盏沿转了半圈,茶水晃出小水珠,溅在手上凉丝丝的,像有条小蛇爬过:
“这杯茶,算老夫替你爹劝劝你。回头是岸,别跟着亡命徒蹚浑水。”
“劝我?”
沈墨仪猛地抬脚踹翻茶案,青瓷碎片“哗啦”撒了一地,有片碎瓷弹到脚踝,划得生疼,血珠冒了出来。
她疼得嘶了声,蹭地后退半步。
滚烫的茶水泼在青砖上,“滋滋”冒白烟,蚀出一个个小坑。
她指着齐云白的鼻子,声音劈了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恩师这杯毒酒,学生敬您当年喂我爹的那碗!我爹临死前吐的血沫子,就跟这茶一个色!”
“他咽气前还攥着您送的那支狼毫笔,笔杆上就刻着这梅花纹!”
齐云白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了,嘴角抽了抽,袖子里的手攥得死紧,指节白得像泡了水的萝卜:
“放肆!沈砚教出你这么个目无尊长的东西,真是家门不幸!”
“家门不幸?”
靳寒川冷笑一声,断刀往桌上一拍,震得笔墨纸砚全跳了跳,
“齐山长怕是忘了,沈先生是你亲姐夫吧?当年你穷得叮当响,还是他托人给你谋的这书院差事!”
门外“噔噔噔”冲进来四个学员,银戒上的刀片都弹出来了,寒光直逼沈墨仪的脖子。
最前头那个黄牙汉子口臭得很,刀风扫过她脸时,带着股生蒜味,恶心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拿下这两个凶犯!”
齐云白一拍桌子,案上的砚台被震得跳了跳,墨汁溅出来,在桌上晕成个黑团,像块凝固的血疤。
沈墨仪往旁边一躲,后腰撞在书架上,疼得龇牙咧嘴。
眼角余光瞥见被茶水溅到的三个学员突然捂住脖子倒了,嘴角冒黑血,银戒上的梅花纹被血糊成黑团。
他们抽了两下就不动了,尸体砸在地上“咚”一声,震得砖缝里的灰都飞起来了。
“用毒杀人,这就是你教的‘中庸之道’?”
靳寒川挥刀劈开一个学员的手腕,断刀上的血珠滴在地上,跟茶渍混在一块儿,成了片暗红。他突然咳嗽起来,伤口被扯得生疼。
弯腰时瞥见自己断臂的袖口,梅雨季烂的疮还没好,现在又渗出血了。
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你当年,就是这么毒死我爹的吧?我姐下葬那天,坟头草上都沾着这股苦杏仁味!”
“你以为换了个方子,我就闻不出来了?”
齐云白冷笑一声,突然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瓷瓶,往茶水里倒了点粉末。
白花花的粉末一沾水就化了,茶水立马变浑,泛着股诡异的绿光,还飘出股苦杏仁味。
跟杀书生那毒一个味儿。
“书院是清净地,容不得凶徒撒野。”
他把瓷瓶揣回袖子,眼神阴得像要滴出水,“这些学员,不过是清理门户的代价。”
“清理门户?”
靳寒川猛地矮下身,断刀带着风声劈向齐云白手边的茶壶。
他这一下没劈准,刀尖擦着壶身滑过去,在案上划了道深痕,“我看你是想清理掉所有知情人!”
“哐当!”
茶壶还是碎了,一卷血书从壶胆里滚出来,带着股茶叶香混着血腥味。
红绸上“齐云白弑兄”五个字被茶水泡得发胀,墨迹里还沾着几根梅香墨渣——跟她爹医案上的墨一个样。
“这是……”
沈墨仪扑过去按住血书,手指头摸到那熟悉的糙劲儿,突然想起爹书房那本《论语》,夹层里也藏着同款墨渣。
她手都抖了,血书边缘的红绸磨得掌心发痒。
“是我爹的字!”
她声音发颤,眼泪砸在血书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云’字最后一笔带弯钩,是他写累了的毛病!还有这墨,是城南‘墨香斋’独有的寒香墨,掌柜说全城就他跟我爹常买!”
齐云白脸“唰”地白了,抢过来就要夺:
“假的!这是诬陷!沈砚死了这么久,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伪造的!”
他慌得带倒了手边的笔架,毛笔滚了一地,有支沾了血书的边角,墨痕晕开像朵黑花。
脚边的砚台也被踢翻了,墨汁溅了他一裤腿,黑糊糊的跟尿了裤子似的。
“伪造?”
靳寒川一脚踩住齐云白的袍角,疼得对方“哎哟”一声,
“血书里记着你当年挪用赈灾款的数目,连你偷偷埋银子的地点都写了——在后院那棵老梅树下,三尺深,用青花瓷坛装着,对不对?”
地上的血书被风吹得轻轻颤,边角扫过沈墨仪的手背,跟爹生前拍她后背的力道似的,催着她抓紧这唯一的证物。
“是不是诬陷,问他们去!”
靳寒川突然往地上一滚,断刀贴着地面扫出半道弧光,刀风卷起来的木屑迷了学员的眼。
他滚得急,肩膀撞到柱子,疼得闷哼一声,额角磕出个红印。
“啊……”
两个学员脚踝中了刀,抱着腿倒在地上,血顺着裤管往青砖缝里钻,积成小小的血洼。
其中一个疼得直打滚,撞翻了旁边的香炉,香灰撒了满身,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着又可怜又解气。
剩下的人跟疯了似的扑上来,刀片划得空气“咻咻”响,跟毒蛇吐信似的。
沈墨仪反手抽出银簪,瞅准最近那人的耳后,猛地扎了进去。
她爹教过,那儿的骨头最薄,一戳就废。
她扎偏了点,簪尖擦着骨头滑过去,却也疼得那人嗷嗷叫。
“小贱人!”
那学员捂着耳朵后退,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山长说了,抓活的赏五十两!”
那人眼珠子一下子瞪圆了,嘴里“嗬嗬”地响,软倒在地。
银簪尖滴下来的血珠溅在沈墨仪手背上,烫得像团火。
她赶紧在衣角蹭了蹭,反手又是一簪,把另一个学员逼退了两步。
“五十两?”
她喘着气冷笑,银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你知道他往黑阁送一个童尸多少钱吗?三百两!你们在他眼里,连条狗都不如!”
“杀了他们!”
齐云白扯着嗓子往后退,后背撞翻了讲学台后的书架。
竹简“哗啦啦”滚了一地,砸在地上噼啪响,混着血腥味,格外刺耳。
他后腰撞到墙角的石墩,疼得龇牙咧嘴,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把衣领都浸湿了,还不忘喊:
“别让他们碰那张图!谁拿到图,赏银翻倍!”
打得起劲时,沈墨仪瞥见被银簪扎倒的学员怀里露出个硬东西的角,形状像她药箱里包密信的油纸包。
她爹以前就用这种纸包要紧东西,说防水。
她一脚踹开扑过来的学员,弯腰去摸那东西,指尖刚碰到油纸,就被对方临死前攥住了手腕。
“放开!”
沈墨仪使劲挣了挣,对方的手却跟铁钳似的。
她低头一看,那学员喉咙里冒着血泡,眼睛直勾勾盯着齐云白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