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仪攥紧了袖管里的银戒,戒面梅花纹硌着掌心——这枚能跟书生那半片拼成整朵花的玩意儿,这会儿烫得像块烙铁。
“小心点。”
靳寒川往她身前又挪了半步,后背的伤被扯得“嘶”了一声,却依旧挺着腰。
“李嵩的人,下手黑,别硬碰。”
沈墨仪点头,眼角瞥见差役腰间的铜链。那链子拖地的“哗啦”声越来越近,混着远处隐约的船鸣。
像极了前章盐仓地窖里,铁链锁着娃娃的动静,“哐当哐当”的,敲得人心烦。
“他们要活的。”
她压低声音,指尖在袖管里摸到婚书的边,布料硬得像块纸板。
“齐云白还想从咱们嘴里套东西,地窖的位置,还有……”
“套东西?”
靳寒川嗤笑一声,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咻”的轻响,
“得看他有没有命听。”
差役们慢慢收紧包围圈,脚步踩在地上的血洼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像在踩烂泥。
沈墨仪数了数,一共八个差役,个个手里都握着刀,刀身闪着冷光。
差役的刀又近了半尺,刀尖快碰到沈墨仪的衣襟,寒气顺着布料渗进来,凉得像块冰。
靳寒川突然拽过她的手腕,把她沾血的指腹按在自己渗血的伤口上。
血混着血融在一块儿,烫得像团火,顺着胳膊往下淌,浸湿了两人的袖口。
那热度透过布传过来,像要烧穿皮肤,把肉都烫熟了。
“你干什么?”
沈墨仪想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指节都捏白了。
“别愣着。”
他低笑一声,血沫子喷在她脸上,带着股咸腥气,像刚腌过的海鱼。
“这脏血,你我各一半——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不孤单。”
他说这话时,拇指无意识地蹭过她的手背,轻得像怕碰碎啥似的,跟他平时的粗野完全不一样。
沈墨仪没抽手,反倒用带血的指尖抹过他的唇,把血沫全蹭进去,眼神野得像只被逼到墙角的猫。
“成交。谁要是先死了,坟头得种棵梅树,我好认,省得找不着你。”
她突然想起前章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原来有些东西,早就在血里融在一起了。
像这银戒的两半,看着是俩,其实早该拼成一朵完整的花,缺了谁都不行。
“放心,我死不了。”
靳寒川松开她的手,把刀柄往她手里塞了塞,木头柄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等下往东边跑,那边有狗洞,我引开他们。”
沈墨仪刚要说话,就见最前面的差役挥刀砍了过来,刀风带着股腥气。
靳寒川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银戒。刀片弹出来时,带着细微的“咔哒”声,像咬碎骨头似的。
“这是白鹿书院的‘梅瓣镖’,老书上记过,早年书生防身用的,刀鞘就是戒面,梅花蕊里藏机关。”
他用刀尖挑着银戒晃了晃,突然沉下脸,眼里的笑全没了:“这枚的机关被动过手脚,弹出时会带毒烟。”
“那烟是青的,闻着像烧艾草,实则沾着就烂肉,前章死士溃烂的伤口,就是这毒烟弄的。”
沈墨仪突然想起父亲医案里的批注,纸页都发黄了,字却挺清楚,声音发紧:
“梅瓣镖上的毒得用陈年菩提浆配,解法……得用新鲜的梅汁中和,我爹写过。”
她往书院方向瞥了眼,补充道:
“前章书院的梅树,这时候该开花了,粉嘟嘟的,花瓣摘下来捣成汁,混着米酒敷伤口,能压得住这毒。”
“我小时候被毒虫咬了,胳膊肿得跟萝卜似的,爹就这么治的,敷了三天就消了。”
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婚书,那纸糙得像父亲磨药的碾盘,边缘还刮得手心发疼。
“哦?”
三角眼差役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颗黄牙,
“沈姑娘对毒理倒是熟——可惜啊,没机会试了。”
“李大人可没说要活的胳膊腿。”
吼声未落,差役的刀已经劈了过来,风声带着股狠劲,直砍靳寒川的脖子。
靳寒川侧身躲开,刀面擦着他的肩膀过去,带起的风刮得他领口直响:
“就这点本事,还想拿人?”
“带走!”
差役的刀架上来时,沈墨仪突然把婚书往怀里塞,动作太急,纸角刮得胸口生疼。
指尖无意中蹭过那片血污,邪门的是,婚书被她的血一浸,竟慢慢显出两个字,笔锋跟父亲医案上的“沈砚”二字一模一样。
墨色深得发黑,像刚从血里捞出来,透着股腥气。
“我爹的名字……”
她浑身一僵,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耳边嗡嗡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差役反剪了胳膊,铁链“哗啦”锁住手腕,冰冷的铁味混着血腥味往鼻孔里钻。
呛得她直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东西。
“放开她!”
靳寒川挥刀砍向差役,却被另外两人缠住,刀光剑影里,他的吼声带着被堵住嘴的闷响。
“别松手!那婚书……是你爹的!他肯定在地窖里……藏着齐云白害兄的证据……那狗东西杀了自己亲哥……”
沈墨仪死死攥着婚书,指腹把那两个字按得生疼,纸都快被抠破了。
齐云白藏在地窖里的,难道不只是孩子?
还有爹的秘密?
她突然感觉袖管里的银戒在发烫,烫得像块刚从火里捞出来的烙铁,戒面“地窖”二字的刻痕似乎在皮肤上游走。
像在画一条通往黑暗的路,弯弯曲曲的,看不到头。
这热度顺着血管往上窜,直抵心口,让她猛地想起前章盐仓地窖里,那些被盐粒盖着的童尸颈后。
也有过这样跟银戒呼应的诡异温度,凉飕飕又烫乎乎的,说不出的瘆人。
“走!”
差役推了她一把,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跟刮锅似的。
沈墨仪回头时,看见靳寒川被按在地上,刀架在他脖子上,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
可他盯着她的眼神里,没有惧意,只有个清晰的口型。
“地窖。”
铁链拖地的声响越来越近,沈墨仪盯着青砖上自己的影子。
被夕阳拉得老长,像条快要被踩断的蛇。
她突然摸到袖管里的婚书,纸页被汗水浸得发潮,“沈砚”二字的笔画在指尖硌出浅痕。
“左边第三个差役是个左撇子。”
靳寒川的声音压得极低,刀背在掌心敲出轻响,
“等下我砍倒三角眼,你就往柴房跑。”
沈墨仪没应声,眼角瞥见差役腰间的铜链缠了三道——跟当年锁走父亲的那条一模一样。
她突然想起昨夜梦见父亲在药圃浇梅树,井水溅在青石板上,映出半枚银戒的影子。
“磨蹭什么!”
三角眼的刀又往前递了半寸,刀刃上的缺口在阳光下闪得人眼晕,“再不动手,我可就不客气了!”
腥气混着霉味钻进鼻孔,沈墨仪突然想起母亲说过,梅花开到最盛时,连雪水都是香的。
她悄悄转动手腕,银戒的梅花纹在掌心转了第三圈,冰凉的刀片抵住袖口内侧。
“动手!”
三角眼的吼声刚落,靳寒川的刀已经劈了出去。沈墨仪趁机矮身,婚书在怀里硌得胸口发疼,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
她冲进柴房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刀锋入肉的闷响,还有靳寒川那句被血沫泡过的低吼:“记着梅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