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寒川松口时,铁链上挂着带血的牙印,唾沫混着血珠滴在盐堆上,溅起小盐花,落在手背上凉飕飕的。
他正要解手腕锁链,盐桩突然猛晃,底部裂缝“咔嚓”变大,跟被掰裂的馒头似的,掉下来的碎石子砸头上生疼,跟被小锤子敲了下。
半截锈得厉害的刀身从缝里弹出来,刀柄布条扫过他脚踝,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像陈年老木头泡了水,闻着就呛。
“小心!”
沈墨仪扑过去护在他后背,肩膀撞盐桩上生疼,鼻尖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混着汗味,莫名让人踏实。
却见那刀身带着陈年暗红,刀柄布条霉烂得一捏就掉渣,散着股陈腐土腥味。
这味,她在父亲藏医案的暗格里闻过,当时暗格里还有块带硫磺的碎布,呛得人打喷嚏。
现在想起来,那碎布说不定就跟这刀有关。
她认得这刀,前几天在盐场枯井见过类似的,是刑部黑库的样式。
刀鞘上刻着银狼头,缺了颗右犬齿,看着就凶,跟齐云白书房里的狼头摆件一个凶相。
“你看这狼头印记,”
沈墨仪指着刀鞘,“是不是跟齐云白书房里的一模一样?”
靳寒川眯眼瞅着:“错不了,就是黑库的东西。当年我爹就是追查黑库兵器失窃案,才……”
他话没说完,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沈墨仪赶紧把刀往盐堆里埋了埋:“有人来了!”
靳寒川用脚尖勾过刀柄,见刀身卡在石缝里动不了。
他冲沈墨仪使个眼色,故意用左肩撞盐桩,肩膀撞得发麻,裂缝又大了点。
刀身终于松动,带着股陈腐血腥味滑出来,掉在盐堆上闷响一声,溅起片盐花,落在脸上冰凉,激得人一哆嗦。
这动静,准把附近的人引来了。
沈墨仪捡起刀细看,手指抚过锈迹时突然顿住,倒吸口凉气。
刀柄末端刻的“玄字七”,跟她在父亲医案里见的拓片分毫不差,指尖能摸到刻痕里的灰,糙得硌手。
拓片上标着这刀是“弑官凶器”,当时她还不信,现在看来,爹没骗她。
“我爹医案里有这刀的拓片,”
沈墨仪声音发颤,“上面写着弑官凶器,黑库流出。”
靳寒川眼睛一亮:“你爹医案里还有这东西?快说说具体写了啥?”
“当时光顾着害怕,没细看,”
沈墨仪懊恼地拍了下大腿,“只记得旁边画着个缺牙的狼头,跟这刀上的一样。”
盐场东边草垛后面,青衫书生用树枝在地上画圈。
圈里写个“杀”字,被他用脚碾得模糊,扬起的盐尘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他指尖银戒被太阳照得发亮,戒面“清”字在阴影里忽明忽暗,戒圈上的梅花纹磨得光溜。
这是清流党学员的记号,跟苏清那枚一个样。
见靳寒川拿到绣春刀,他突然停手,从怀里摸出个小铜哨,哨身刻着“白梅”,吹孔还沾着点唾沫,带着股薄荷味:
“这刀要是落到齐云白手里,咱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猛地回头,三个黑衫汉子站在那儿。
领头的左耳朵缺了半片,腰间令牌闪着寒光。
“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干啥?”
缺耳汉子冷声问,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书生。
书生强装镇定:“没、没干啥,就是路过歇脚。”
“路过?”另个黑衫人冷笑,
“这荒盐场有啥好歇脚的?我看你是在给靳寒川报信吧?”
“齐山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刀。”
缺耳汉子盯着他,“误了时辰,你我都得喂鱼。”
书生攥紧铜哨,突然笑了:
“急啥?等他们两败俱伤,咱再动手不迟。黑船还没到呢。”
沈墨仪用绣春刀劈开靳寒川手腕的锁链,铁环“当啷”掉地上,在盐堆上滚出老远,带起串盐粒,像条白蛇。
他刚站稳,右臂铁钩突然带得他趔趄,沈墨仪赶紧扶住他,却被他反手攥住手腕,劲大得像要捏碎骨头。
“你的伤……”
她瞅着他右臂的血窟窿,眼泪涌上来,
“我带了金疮药,在药箱最底下,用油纸包着的,赶紧敷上能止点血。”
靳寒川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
“哭啥?我还没死呢。这点伤算啥,当年我爹中了三刀还追了漕帮十里地。”
“谁哭了?”
沈墨仪别过脸,用袖子蹭了蹭眼睛,“我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跑腿,那些医案里的疑点还没人陪我查呢。”
“先别管药。”
靳寒川掌心滚烫,攥得她生疼,指腹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红痕。
刚才被铁链勒的,动作却不自觉放轻了,
“记住那几个黑衫人的模样,他们是刑部黑阁的,跟齐云白穿一条裤子。”
“尤其是领头的,左耳朵缺了半片,我在黑阁的密档里见过他的画像,手上至少有七条人命。”
沈墨仪突然笑了,满嘴血腥味混着盐粒的咸,像吞了口海水,涩得厉害:
“放心,我记性好着呢。当年我爹教我认药草,看一眼就能记住药性,记几张人脸还不容易?但你得撑住。你的命是我的,没我允许,不准咽气。”
靳寒川看着她糊着血和盐粒的脸,突然低笑一声,扯动伤口疼得嘶了声,眼神却软了些,像化了点的冰:
“知道了,沈大夫。等这事了了,我请你去秦淮河畔的醉仙楼,点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他松开她手腕时,指尖不经意划过她手背的疤。
那是小时候被药罐烫的,跟他左臂的疤长得惊人地像,都是铜钱大小,边缘带着浅褐色的褶皱。
这发现让他心头猛地一跳,跟被啥东西蛰了似的。
“里面好像有人。”
沈墨仪压低声音,指了指盐仓紧闭的大门,门板上的铁锁都锈成了红疙瘩,锁芯里还塞着盐粒。
靳寒川贴在门板上听了听,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有人在拖动重物,还有木头被压弯的“吱呀”声。
他冲沈墨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俩人蹑手蹑脚地绕到盐仓侧面,从木板的缝隙往里看。
昏暗的光线下,几个麻袋堆在墙角,袋口露出点衣角,看着像孩童的衣裳。
“你们私设盐桩,按《大明律》该斩!”
沈墨仪突然冲剩下的死士吼,声音又急又快,嗓子跟砂纸磨过似的,发哑。
手里绣春刀指着对方腰牌,那铜牌边缘磨得发亮,刻的“漕”字被汗渍浸得发黑,看着就脏,
“拿着刑部的牌子干这勾当,就不怕都察院的人下来查?”
“去年苏州府的漕帮头头,就因为私设刑桩,被剥皮实草了,现在还挂城门楼子上,风一吹就晃悠,老远就能看见!”
那死士脸色发白,腿肚子打颤,跟筛糠似的说,声音重得像块铁,砸在地上都能出坑:
“那是……红衣小姑娘的声音。前几天在书院后墙,我见过她,手里攥着块硫磺石,说要找她娘。
她娘是盐场的煮盐工,上个月突然失踪了,准是被齐云白害了。”
那小姑娘的眼睛像极了他姐姐小时候,亮晶晶的,带着股韧劲。
话音刚落,盐仓方向传来“咚”的巨响。
门板被从里面撞得吱呀作响,像是有什么人在里面拼命往外推,木缝里透出的光忽明忽暗。
接着是孩童们此起彼伏的哭喊,越来越近。
齐云白不光要毁刀,还要把这些孩子当陪葬品,跟当年处理那些知道太多的人一个德性,心黑得淌油,连孩子都不放过。
有个孩子的哭声突然断了,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听得沈墨仪心都揪紧了。
盐仓的木墙在撞击下裂开蛛网似的缝,最宽的地方能塞进个拳头。
齐云白的笑声混着孩童的哭嚎飘过来,像淬了毒的针:
“寒川贤侄,这盐仓埋着你爹的另一半骨头,要不要进来认认亲?”
“哦对了,你姐姐的耳环,我也一并收在里面了,保证原汁原味,还沾着她临死前的血呢!当年她还求我放过你,说愿意去当营妓,真是笑死个人!”
“你把我姐姐怎么了?”
靳寒川目眦欲裂,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右臂的伤口因为激动又裂开了。
血顺着铁钩往下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血花,洇进盐粒里,像开出朵妖异的花。
他想起姐姐出嫁前给他梳辫子的模样,手指温柔得像春风,怎么就落得那般下场?
“想知道?”
齐云白掂了掂手里的火折子,火苗舔着他的指尖,映得他眼底一片阴狠,
“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你姐姐临死前还喊着你的名字呢,可惜啊,你没赶来送她最后一程。”
“她那对耳环,还是你娘留的陪嫁吧?现在成了我盐仓的藏品,也算物尽其用。”
他故意晃了晃火折子,油洼里的火苗跟着跳动,像无数只鬼手。
靳寒川突然想起父亲遗骨里掺的硫磺。
不是藏毒,是记号,是在标盐仓这个藏尸地!
绣春刀、盐仓、孩童、硫磺、父亲的遗骨、姐姐的耳环……所有线索这会儿终于拧成了绳,勒得人喘不过气。
齐云白藏在盐仓里的,根本不是普通尸体,是能把他和黑阁、漕帮一起拖下水的罪证,是要他们老命的东西。
这盐仓,就是齐云白的坟,也该是他的赎罪地!
父亲当年偷偷在盐仓墙上刻了“齐氏藏污”四个字,被盐渍盖着,要不是他小时候贪玩爬墙,根本发现不了。
沈墨仪握紧靳寒川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却异常坚定:
“别冲动,我们得想办法救孩子。他们才是最重要的,不能让齐云白的奸计得逞。”
她瞥见远处草垛后书生的手势,正指向盐仓西侧,那里该是盐井的方向。
井边的石板上刻着个“水”字,是她小时候跟着父亲来盐场时见过的。
靳寒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指尖传来沈墨仪掌心的温度,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你说得对,不能中了他的计。孩子不能死,罪证也不能毁。”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粗糙磨得她皮肤发疼,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等救出孩子,我再亲手宰了这老东西。”
远处传来黑船的号角声,呜呜咽咽的,像催命的符咒。
那是漕帮的船,齐云白果然搬了救兵。齐云白的笑容越发得意,皱纹里都透着阴毒:
“我的人来了,你们插翅难飞!这盐仓就是你们的棺材,烧起来的时候,记得跟你爹你姐问声好!”
他举起火折子,就要往油洼里扔,火苗在风里挣扎,像条要噬人的蛇。
沈墨仪看了眼身后的盐堆,又瞥了眼盐仓后墙那片凹陷的盐渍。
那里的盐粒总比别处湿些,想必是靠近水源。
她突然有了主意,拽着靳寒川往那边挪,声音压得极低:
“跟我来!盐场老人们说过,盐仓后面有口废弃的运盐井,能通到外面的河道!我小时候跟爹去看过,井壁上有铁环能爬。”
靳寒川眼睛一亮,跟着她往盐仓后跑,脚下的盐粒被踩得咯吱响。
身后火油燃烧的噼啪声越来越近,热浪烤得后背发烫,孩童的哭声却似乎弱了些,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他们得快点,再快点,赶在火舌吞噬一切之前,把孩子们救出来,把真相挖出来。
他攥紧手里的绣春刀,刀身的寒意透过掌心传来,像在说“该复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