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结尾,沈墨仪驾着小渔船追“乙亥七”号运童船,船桨划得胳膊都酸了。
溅起来的水花凉得扎手,沾在手腕上没一会儿就凝成细盐,风一吹跟撒了把冰碴似的,冻得她直搓胳膊。
她低头瞅了眼船板上的水渍,又抬头望向远处越来越小的运童船,心里急得发慌:
“再慢一步,孩子们就没救了!”
船桨拍打着河面,溅起的水花偶尔会溅到她的衣襟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更清醒。
必须追上那艘船,不能让齐云白的阴谋得逞。
靳寒川这边,正带着铁笼里三个孩子往码头哨站跑。
最小的丫头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另一个男孩时不时回头望,小声问:
“靳叔叔,差役会不会追上来啊?我刚才看见他们的箭射得好远。”
“别怕,有叔叔在,他们追不上我们。”
靳寒川把孩子往身后又护了护,脚步没敢放慢。
差役的箭“咻咻”从耳边擦过,有支箭“咚”地钉在盐仓墙上,箭尾还在嗡嗡抖,绿漆被盐雾浸得发乌,看着就晦气。
他忍不住回头瞥了眼,差役的身影还在远处晃动,心里更急了。
得赶紧到哨站,不然孩子们要受惊吓。
他断臂的绷带被风吹得鼓起来,跟个快破的布袋子似的,边缘线头蹭得胳膊刺痒,还带着血渍的黏腻。
跑的时候,伤口被扯得隐隐作痛,他却没敢停下,只是悄悄调整了姿势,尽量不让孩子看出他的不适。
刚拐过盐仓转角,就瞅见个穿皂衣的站在后门。是个书生,袖口“黑阁”暗纹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光,跟块浸了水的铁块似的。
那人背着手,脚尖轻点地面,一看就是在故意等他们。
“站住!”
书生突然开口,声音又冷又尖,像刮过冰面的风,
“沈砚的女儿,还有靳捕快,你们以为能跑掉?齐大人早就料到你们会往这边走。”
沈墨仪刚赶过来,听见声音心里一紧。
她手不自觉地往袖子里摸,指尖碰到那颗珊瑚珠。
粗糙的表面嵌着盐粒,在袖子里泛着暗红,跟颗凝了血的珠子似的。
这是唯一能证明海盗和齐云白有关的证据,绝不能丢。
后背“乙亥七”的烙伤被风一吹,疼得钻心,她忍不住皱紧眉:
“你是谁?拦着我们干啥?我们要去哨站报案,你再拦着,就是妨碍公务!”
“我是谁?黑阁执事!”
书生晃了晃手里半张纸,上面写着“沈家罪证”,纸角被风吹得翻卷,
“奉齐大人令,拿你们这两个通倭的罪人和这些小孽种!这纸上的字,就是你们通倭的铁证,还想抵赖?”
他身上一股子松烟墨混着盐腥的味儿,还有点霉味,沈墨仪往后退了半步,捂住鼻子:
“你胡说!这纸一看就是假的,我爹才不会通倭!是齐云白栽赃陷害,你别被他当枪使!”
“栽赃?”
书生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阴影笼罩住沈墨仪,
“齐大人手握重权,用得着栽赃你们这些小角色?识相的就跟我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盐仓后门的石板路积着层薄盐,被灯笼照得发白,踩在上面脚下发滑。
沈墨仪没留神脚下一滑,身子往前踉跄两步,手忙脚乱扶住旁边盐袋,粗麻布蹭得掌心发涩,还沾了满手盐粒。
这一摔,袖子里的珊瑚珠“哗啦”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好停在书生脚边。
珠子沾着盐粒,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格外显眼。
“那是啥?跟血疙瘩似的!”
旁边大孩子忍不住小声问,眼睛直勾勾盯着珠子,小手攥着靳寒川的衣角,指节都发白了。
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珠子,心里又好奇又害怕。
“别说话!”靳寒川赶紧按住孩子的肩膀,可已经晚了。书生已经抬脚踩在了珠子上。
“咔嚓”一声轻响,珠子没被踩碎,只是表面盐粒碾成了粉。
书生瞪了大孩子一眼,眼神凶巴巴的:
“小屁孩少管闲事!毛都没长齐还敢多嘴?再说话,我把你一起带走!”
孩子被他吓得往后缩了缩,靳寒川把孩子往身后拉了拉,冷冷地说:
“跟孩子较什么劲?有本事冲我来!”
书生弯腰捡起珠子,指尖搓掉盐粒,举着珠子对着沈墨仪:
“海盗‘乙亥七’的交易珠,你爹通倭的铁证,看你还怎么抵赖!”
“这珠子上的纹路,一道对应一艘船,你这颗有三道,说明还有‘乙亥八’‘乙亥九’两艘船,齐大人早就查到了!”
“你放开它!”
沈墨仪急得往前扑,指尖都快碰到珠子,
“这是我从海盗身上搜的,跟我爹没关系!你别拿着颗破珠子瞎冤枉人!”
书生用刀背抵住她的胸口,刀刃的寒气透过中衣渗进来,冻得她打寒颤:
“跟你爹没关系?谁信啊!齐大人说你爹通倭,你爹就通倭!今天你必须跟我走!”
沈墨仪咬牙瞪他,手悄悄摸向腰间的银簪。、
那是她爹留给她的遗物,关键时刻能当武器用:
“你凭啥说是我爹的?就凭你一张嘴?有本事拿出真凭实据,别在这胡搅蛮缠!”
“破珠子?”
书生晃了晃手里的珠子,语气里全是嘲讽,
“这珠子我在海盗船上见多了!一道纹对应一艘船,你这颗三道纹,怕是不止‘乙亥七’一艘运童船吧?”
“齐大人早就说过,沈家跟海盗勾连,现在看来没说错!”
他顿了顿,故意提高声音,像是要让远处的人听见:
“再过一会儿,齐大人派的人就到了,到时候你们想走都走不了!”
靳寒川往前迈了一步,断刀“当啷”架在书生手腕上,眼神冷得吓人:
“拿开你的刀!欺负女人小孩算什么能耐?有本事冲我来!你不是想拿人吗?我跟你走,放了他们!”
他断臂的伤口被扯得发疼,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却死死盯着书生:
“我爹是被齐云白陷害的!你少往他身上泼脏水!齐云白干了多少坏事,你心里清楚,别跟着他一起作恶!”
书生瞥了眼靳寒川的断刀,嘴角撇出个嘲讽的弧度:
“靳捕快护着罪女有啥用?忘了你爹是怎么被安上‘通倭’罪名砍头的?”
“那天刑场人可多了,你爹喊‘护好老百姓’,谁信啊?最后还不是成了野狗的口粮!”
“你胡说!”
最小的丫头突然小声喊了一句,声音发颤,却挺坚定,小手还紧紧攥着沈墨仪的衣角,
“我爹说过,靳叔叔的爹是好人,是抓海盗的英雄!你别污蔑好人!你才是坏人!”
“小屁孩懂个屁!”
书生抬手亮出腰间青铜令牌,上面刻着“黑阁执事”,边缘磨得发亮,还沾着点暗红锈迹,
“看见没?黑阁执事令牌!我是齐大人直属,你敢拦我就是抗命!去年城西有个差役拦黑阁的人,最后连尸骨都没找着,你想跟他一样?”
“这破牌子有啥了不起?”
沈墨仪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不屑,
“还不是帮着齐云白干脏活的破玩意儿!有本事别拿牌子吓人,咱们讲道理!你说我们通倭,有啥真凭实据?就凭你手里的假纸和破珠子?”
“我看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书生脸色一沉,把令牌在手里转了两圈,“叮叮”撞着腰带,透着股挑衅,
“今天必须把你带回去,让你尝尝黑阁的烙铁有多烫!到时候你就知道,齐大人的话是不是真的!”
“你还敢威胁我们?”
靳寒川气得脸都红了,断臂的绷带又渗出血来,染红了一小片,
“官差马上就到,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滚!不然等官差来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烙伤为证,沈家罪女!”
书生突然拔高声音,朝着盐仓外喊,像是故意让人听见,
“齐大人说了,你这‘乙亥七’烙痕就是你爹炼毒的记号,今天正好拿你去对质!让所有人都看看,通倭犯的女儿是什么下场!”
他眼神跟针似的,直盯着沈墨仪后背,还故意往前凑了凑,想吓住她。
沈墨仪吓得往靳寒川身后缩,攥着他的衣角,声音都有点发颤:
“别过来!官差大人,这里有人私设公堂,还想栽赃好人!快过来!他手里还有海盗的珊瑚珠,是通倭的证据!”
靳寒川也跟着喊:“官差大人快过来!黑阁的人在这里闹事,还私用烙铁伤人!”
书生被两人的喊声弄得心烦,往后退了两步,眼神慌乱地往盐仓深处瞟。
他其实也怕官差,只是仗着齐大人的名头硬撑。
可转念一想,自己有齐大人撑腰,怕什么?
于是又硬气起来:
“喊吧!就算官差来了,也得听齐大人的!你们这些罪民,迟早得死!”
“官差快到了,你再不走,等他们来了,先斩的是你这私用烙铁的黑阁狗!”
靳寒川把刀往前送了送,刀刃擦着书生手腕,吓得对方往后缩了缩。
书生袖口的毒汁蹭到衣摆,留下道淡绿色的印子,看着就恶心:
“你别血口喷人!我是奉齐大人命令办事,官差来了也得让着我!你们才是罪犯,该被斩的是你们!”
靳寒川没理他的狡辩,低头瞅了眼沈墨仪后背渗血的衣服,心里一软。
刚才风大,她的烙伤肯定又疼了。
于是伸手扯下身上的囚衣布条,布料糙得磨手,边缘还挂着没拆干净的线头。
上面沾着点血渍和盐霜,看着挺脏,却还是小心翼翼叠了叠,递向沈墨仪。
“你扯衣服干啥?”
沈墨仪疑惑地问,眼睛瞪得圆圆的,还伸手摸了摸布条,觉得糙得慌,
“好好的衣服撕了多可惜,我没事,不用裹。”
“先把烙伤裹上,别让风再吹着,不然疼得更厉害。”
靳寒川把布条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胳膊,赶紧又缩了回去,耳根都有点红,
“这布条有点糙,你忍忍,等找着干净的再换。我断了手,帮你缠的时候可能有点笨,你多担待。”
旁边的大孩子看了,小声说:
“靳叔叔,我帮你拿布条吧?你断了手不方便。我力气大,能帮你递东西。”
“不用,叔叔自己来就行。”
靳寒川冲孩子笑了笑,又对着沈墨仪说,
“快拿着,别冻着伤口。伤口冻着了,恢复得更慢,咱们还得找船救孩子呢。”
沈墨仪接过布条,刚要往后背缠,胳膊一抬扯到伤口,疼得忍不住咧嘴,倒吸一口凉气,眼泪都快出来了。
“慢点!”
靳寒川赶紧按住她的手,
“我帮你缠,你自己看不见,缠不好更疼。谁烙的?是不是齐云白那狗东西?他下手也太狠了,居然用烙铁烫你!”
“我自己来真的!”
沈墨仪下意识往后躲,脸颊有点发烫,
“你一个大男人,碰我后背像啥样……传出去不好听,别人会说闲话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个?”
靳寒川蹲下身,一把抢过布条,声音比刚才软了点,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还伸手轻轻撩开她的后衣领,
“别动,缠松点就不疼了,勒得慌你就说。我轻点,保证不弄疼你。现在救孩子要紧,哪顾得上别人说闲话?”
旁边小丫头拽了拽靳寒川的衣角,小声说:
“叔叔轻点儿,姐姐刚才都咧嘴了,肯定很疼。我上次摔破膝盖,娘帮我包的时候可轻了,还吹了吹呢。”
“知道了,叔叔会轻的,跟你娘一样轻,还会帮你姐姐吹吹。”
靳寒川抬头冲小丫头点了点头,又对着沈墨仪低声说,
“忍忍,马上就好,缠完我们就去找船救孩子。那些孩子还等着我们呢,咱们不能倒下。齐云白想让我们认输,我们偏不!”
沈墨仪听他这么说,也不再推辞,乖乖站着让他缠。
布条虽然糙,但靳寒川的动作很轻,还时不时吹口气,缓解她的疼痛。
她低头瞅了眼脚边的珊瑚珠,又看了眼远处的码头方向,心里默默祈祷:
官差快点来,船千万别开,孩子们一定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