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着棺材移动的闷响逼近,沈墨仪攥紧银簪,指腹蹭过簪头缺角。
那与她母亲棺材刻纹吻合的梅花,这会儿烫得像团火。
空气里飘着陈年老灰味,混着棺材板的木头腥气,刺得鼻腔直发痒。
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后铁链“哗啦、哗啦”响,像有什么东西贴着石壁爬。
带着股潮乎乎的铁锈味,连喉咙里都钻进点土腥味。
靳寒川突然拽起她往密道尽头冲。
孩童的哭喊声混着铁链拖地声,在身后织成张催命网。
沈墨仪被拽得踉跄,后腰的伤口扯得生疼,像有把钝刀在里头搅。
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里衣浸得发黏,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孩童的指甲抠进她胳膊,留下几道红痕,哭腔发颤:
“我怕……他们要抓我……”
她低头瞅了眼孩子发白的小脸,反手拍了拍他后背:
“别怕,跟着我们跑,没人能抓你。”
话音刚落,靳寒川猛地停步。
前头阴影里倒着个黑糊糊的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是具死士尸体,胸口插着半截断箭,箭杆还在微微颤,箭羽上沾着的血已经发黑。
“剖!”
靳寒川一脚将尸体踹翻,断刀抵住肚皮,铁刃压得尸皮发皱,
“看看齐云白在这狗东西肚子里藏了什么!”
刀刃划布料的“刺啦”声,在密道里听得格外清,像指甲刮过粗纸。
沈墨仪摸出银簪,蹲身时后腰的伤又抽了下。
她咬着牙划破尸皮,一股酸腐味直冲鼻子,像烂梅子混着胆汁,呛得她偏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嘴里泛着股苦了吧唧的铁锈味。
“哗啦”一声,半消化的菩提子滚出来。
紫黑色毒浆顺着脏器往下淌,滴在地上冒白烟,把碎石子蚀出小坑,滋滋响得像煎油。
热气扑在脸上,带着股焦糊的辣劲。
她戴着手套捏碎一颗,毒浆粘在指尖像化了的沥青,凉丝丝的偏带着股灼痛,突然僵住:
“这是我家的‘腐心散’!”
靳寒川挑了挑眉,断刀往尸体喉咙处拨了拨,尸身随之一颤:
“你确定?沈老先生的秘方,怎么会搁这种货色肚子里?”
“错不了!”
沈墨仪抬脚狠狠踹向尸体,尸身晃了晃,从嘴角滚出半颗没化的菩提子,
“这毒浆里加了穿心莲,是我爹改的方子,除了沈家没人知道!”
她转头瞪向靳寒川,眼里冒着火:
“现在信了?我爹不可能通敌!”
孩童躲在靳寒川身后干呕,裤脚沾的尸水滴答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黑渍。
他捂着嘴,肩膀一抽一抽的,突然伸手拽住靳寒川的破袖:
“我见过……齐山长给好多人喂这个……”
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吃了眼睛发直,跟庙里的泥菩萨似的……”
靳寒川低头看了眼孩子攥着自己袖口的小手,又看向沈墨仪:
“他说的齐山长,就是齐云白?”
“除了他还有谁!”
沈墨仪的声音陡然拔高,银簪在手里攥得发白,指节都捏出了红痕。
沈墨仪突然蹲下身,银簪顺着死士食道剜出个鼓囊囊的毒囊,“噗”地扔在靳寒川面前:
“睁大你的独眼看看!”
簪尖上的血珠滴在毒囊上,晕开一小朵红,腥气钻进鼻孔,带着点甜腻。
毒囊表皮泛着青黑,上面满是细密的针孔,像被黄蜂蛰过,捏着软乎乎的,像灌了水的猪尿泡。
沈墨仪用簪尖戳了戳囊皮,破口处流出的汁液透着股铁锈味:
“我爹的‘腐心散’从不用雌黄,这是齐云白仿的假货!”
她冷笑一声:“他连配药的次序都弄反了,蠢货!”
靳寒川弯腰捡起毒囊,指尖捏着囊皮翻来覆去看,眉头拧成个疙瘩:
“雌黄?你咋确定?”
“你闻!”
沈墨仪把簪尖凑过去,自己先皱了皱眉,
“真药带点苦杏仁味,这玩意儿腥得像血,不是雌黄是什么?”
她猛地抬头,簪尖挑起毒囊砸向靳寒川胸口:
“之前谁说我爹通敌?现在信了?他连死人都能当枪使!”
“你那点脑子,也就配被他耍得团团转!”
靳寒川侧身躲开,毒囊“啪”地砸在石壁上,溅出的毒液把石头蚀出麻点。
他攥紧断刀,指节发白,突然低骂一声:
“妈的,老子早觉得不对劲——齐云白三天前就调走了码头的守卫,摆明了要栽赃!”
“哦?现在才觉得不对劲?”
沈墨仪冷笑,往地上啐了口,“当初在码头,是谁指着浮尸说我爹畏罪自杀的?”
她瞥了靳寒川一眼:“我看你跟齐云白也差不了多少!”
“我那会儿不是没证据嘛……”
靳寒川语塞,踹了脚旁边的石头,石子弹开撞在尸体上,“早该想到这老狐狸没安好心!”
孩童突然指着毒囊尖叫:
“齐山长给过我这个!圆滚滚的,说是‘听话糖’,吃了就不想爹娘……”
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尾音还带着哭嗝,小手死死捂住肚子,指缝里能看见点青黑色的药渣。
靳寒川反手捂住他的嘴,低声斥道:
“闭嘴!再喊把你丢给盐尸!那些玩意儿专啃细皮嫩肉的小鬼!”
孩子吓得瞳孔收缩,眼泪却掉得更凶了,顺着靳寒川的指缝往下淌,打湿了他手腕上的旧伤。
沈墨仪瞪了靳寒川一眼,伸手把孩子拉到自己身后:
“吓唬他干什么?他知道的说不定比我们多。”
她蹲下身,尽量让语气柔和些:
“小朋友,齐山长给你糖的时候,还说了啥?慢慢说,不碍事。”
孩子怯生生地看了眼靳寒川,又抹了把脸,小声道:
“他说……吃了就会乖乖听话,帮他找一个……刻着字的盒子……”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更低了:
“找不到……就不让见爹娘……”
靳寒川没理会孩子的话,蘸着死士胸口未干的脓血,狠狠抹在毒囊上。
脓血是温的,带着股咸腥味,蹭在手上黏糊糊的,像抹了层鼻涕。
他皱着眉,断刀在毒囊上划了道印:“看清楚了。”
紫黑色毒浆像被烫化的蜡,滋滋冒泡间显出一行歪字:
“沉尸栽赃沈砚”(沈父名)。字迹边缘还在融化,像虫子爬过的痕迹,看着格外瘆人。
沈墨仪瞳孔一缩,手指猛地攥紧:
“沈砚……这是我爹的名字!这老东西敢直呼我爹的名讳!”
“这老东西够阴的。”
靳寒川用断刀刮了刮字迹,铁刃划过毒囊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他冷笑一声:“到时候他出来装好人,漕帮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不止。”
沈墨仪突然笑出声,弯腰捡起块碎石砸向尸体,石子弹在肋骨上“咚”地一响,
“我就说码头那具浮尸不对劲——脖子上的勒痕是新的,根本不是我爹!”
靳寒川挑眉,断刀在手里转了个圈:
“你咋确定不是?脸都泡肿了,谁认得出来?”
“他左手有六指,那尸体没有!”
沈墨仪掰着手指头数,语气带着股犟劲,
“后颈有颗痣,跟黄豆似的,那尸体光溜溜的!”
她瞪着靳寒川:“齐云白当别人都是瞎子?还是觉得漕帮的人都跟你一样蠢?”
“六指?”
靳寒川眼神一动,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婚书拿出来!”
沈墨仪一愣,试图甩开他的手:
“你发什么疯!”
“别废话,拿出来!”
靳寒川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沈墨仪摸出用油纸包着的婚书,油纸被汗水浸得发潮,边角卷了起来,像片蔫了的叶子。
“自己看!”
靳寒川没说话,用断刀指着婚书上的签名。
“齐云白”三个字,笔锋张扬,最后一笔拖着个墨疙瘩,看着像条小蛇。
他又指了指毒囊上的字迹:“对比一下,看清楚了。”
火光里,毒囊上的“齐云白”与婚书签名重合得丝毫不差,连最后一笔的墨疙瘩都一模一样。
沈墨仪用簪尖点着那墨疙瘩,指尖微微发颤,不是怕,是气的:
“瞧见没?他写‘白’字总爱多拐个弯,小时候被先生罚过十次手心,戒尺都打断了,这毛病到死都改不了!”
“狗娘养的!”
她抬脚碾过毒囊,紫黑汁液溅在裤腿上,又腥又臭,
“我爹当年救过他妹妹的命,高烧不退,是我爹守了三天三夜灌药汤,手指头都被她咬出血了!”
她红着眼眶:“他就这么报恩?拿我爹的名声当垫脚石,良心被狗吃了?”
靳寒川看着婚书上的墨迹,突然道:
“齐云白是不是跟你爹提过亲?我好像听漕帮的老人说过。”
沈墨仪一愣,随即点头,声音低了些:
“是,但我爹嫌齐家心术不正,托人回了。”
“这就对了。”
靳寒川冷笑,用断刀敲了敲婚书,
“他记恨你爹,才设了这局。既报了私仇,又能吞了漕帮,一箭双雕。”
“轰……!”
身后突然传来巨响,火船爆炸的气浪掀得密道摇晃,碎木片像刀子一样飞过来,刮得脸颊生疼。
靳寒川拽起沈墨仪和孩童就往江边长冲:
“走!再晚被烧熟了!”
三人往江边冲时,头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砸在地上“噼啪”响,像下了场石子雨。
有块小石子砸在沈墨仪额头上,疼得她眼冒金星,眼前发黑了一瞬。抬手一摸,指腹沾了点血。
“跳!”
靳寒川拽着两人冲到江边,指着翻涌的江面低喝。浪花拍在岸边的礁石上,溅起的水珠打在脸上冰凉。
“等等!”
沈墨仪突然停步,把婚书往怀里塞,用油纸裹了又裹,塞进贴身处的夹层里,
“这是证据,不能丢!”
“命都快没了还管证据!”
靳寒川拽着她往江里跳。
“噗通”一声,三人砸进水里,冰冷的江水瞬间灌满口鼻,冻得沈墨仪牙齿打颤,上下牙磕得“咯咯”响。
沈墨仪被浪头掀得翻了个跟头,呛得喉咙火辣辣的,像吞了把辣椒面。
她挣扎着抬头,看见靳寒川的断臂在水里冒血泡,像朵绽开的红绒花,在墨色的江水里格外扎眼。
“往芦苇荡游!”
她抓住他的手腕,他的皮肤冰凉,伤口边缘的皮肉泛着白。水流太急,声音被冲得七零八落,“那边能躲!”
靳寒川点头,左臂托着吓得尖叫的孩童,右臂被沈墨仪攥着,三人在江水里艰难地划动。
脚底被碎石划得生疼,血珠混着江水往下淌。火油味顺着浪头飘过来,带着股焦糊味,像烧着的头发。
“抱紧我!”沈墨仪对孩童喊。
孩子慌忙搂住她的脖子,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却笑了笑,对靳寒川道:
“你那胳膊还能撑住不?不行我来托孩子,我力气比你想的大。”
靳寒川瞪了她一眼:“少废话,划你的水!”
话虽硬,动作却慢了些,明显在迁就她的速度,断刀在水里划开的浪花都小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