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
沈墨仪指尖刚碰到纸边,就被靳寒川一把按住。
“小心有毒!”
他声音压得极低,断刀挑起纸角,火光里渐渐显出完整的字:
“地窖尸位:齐、沈”。
沈墨仪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指尖都在抖。
她捏着黄纸的手劲越来越大,纸角被攥得发皱:
“跟庙会的泥人似的,供人参观?”
靳寒川凑过来看,呼吸喷在她耳边,带着点血腥味:
“这歪歪扭扭的‘丙’字是什么意思?难道地窖分甲乙丙三个区?”
他回忆着漕帮的规矩,补充道:
“我记得漕帮的仓库就这么分,甲区放值钱的,丙区堆破烂——他是把我们当破烂扔?”
孩子突然抽噎着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带着哭腔:
“我知道……我偷听过……丙区是放‘活料’的……要定期喂盐水才不会烂……”
“活料?”
沈墨仪皱紧眉,后腰的伤口又开始疼,跟有虫子在里面爬似的,“是不是还喘气的人?”
孩子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上次我看见有人抬着个喘气的大叔进去,他还喊救命呢……后来就没声了……”
他哽咽着补充,声音抖得不成样:
“齐山长说,那是‘发酵’好了……”
“发酵?”
靳寒川的脸瞬间沉下来,断刀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把活人当腌肉处理?”
沈墨仪攥紧手里的黄纸,纸边的毛刺刮得手心发痒:
“这老东西根本不是人。”
她摸了摸怀里的荷包,那包爹临走前塞的药硬邦邦的,硌得肋骨生疼,这会儿倒成了点念想。
“抓不住活的,死的也行!”
剩下的死士突然嘶吼着扑上来,刀光在火光里闪得刺眼。
靳寒川将沈墨仪往身后一拽,断刀横劈,刀刃擦着死士的脖颈过去,带起一串血珠:
“想拿老子的命?先问问这把刀!”
火墙突然“轰”地塌了一块,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落在沈墨仪脚边,烫得她赶紧抬脚,鞋底都快烤化了,一股子焦糊味混着脚汗味直往上冲。
齐云白的声音裹着浓烟飘过来,像毒蛇吐信似的黏腻,钻进耳朵里直发痒:
“沈家女,你爹的心我收着呢——上面刻着‘赎罪’二字,你说他赎的是害死靳捕头的罪,还是帮我炼盐尸的罪?”
沈墨仪的银簪“当啷”掉在地上,簪头的梅花磕在石头上,缺角处崩了点碴。
她咬着牙没说话,心里却像被针扎似的。
爹怎么可能帮齐云白炼盐尸?可齐云白怎么会有爹的心脏?
“别信他的!”
靳寒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烫得像火,比他伤口的温度还高,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在搅你心神!”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声音软了些:
“你爹的医案里记着齐家兄弟的恩怨,他恨齐云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帮他?医案第17页,你爹画了齐云白下毒的药方,旁边写着‘此獠不除,天理难容’!”
靳寒川的指尖蹭过她的手背,带着点颤:
“那字写得快戳破纸了,你当时还笑说我爹练字没你好看,墨点溅得跟麻子似的!”
沈墨仪的眼眶突然发热,后腰的疼好像都轻了些:“我没忘……”
齐云白的笑声还在火里打转,像只苍蝇嗡嗡叫得烦人。
靳寒川突然拽起沈墨仪的胳膊就往深处冲,火舌舔着他们的衣角,烫得布料发皱。
“往哪跑?”
沈墨仪被拽得踉跄了两步,后腰的伤口扯得生疼。
“地窖方向!”
靳寒川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极低,
“那孩子说的地方,有铁链声!”
沈墨仪侧耳一听,果然黑暗里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
节奏跟盐尸童拖拽的步伐一模一样,而且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一步一步爬过来,带着盐粒摩擦的“沙沙”声。
孩子突然哭着往沈墨仪怀里钻,脑袋撞得她胸口生疼,带着股汗馊味,跟没洗过澡的小叫花子似的。
她僵了一下,抬手搂住他的后背,摸到他粗布褂子底下的骨头,硌得慌。
心里莫名一软,想起小时候被药罐烫到,爹也是这么抱着她的,拍着后背说“不怕不怕”,那会儿爹的手掌糙得像砂纸,却比什么都暖。
“别怕,姑奶奶带你宰了那老贼……”
她声音不自觉软了半分,“以后没人敢再逼你杀人,也没人敢用糖骗你做坏事。”
沈墨仪顿了顿,补充道:
“想吃糖,姑奶奶给你买,买蜜饯,买糖葫芦,管够——前提是你得听话,不许再拿刀扎人。再敢来这手,我把你扔进火里烤红薯!”
孩子埋在她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没敢说话。
靳寒川看着她发梢沾着的火星,突然用断刀把火苗挑掉,动作轻得不像他,刀尖几乎没碰到她的头发:
“先顾好你自己,后腰的血都渗到外面了,红得跟你那银簪上的梅花似的。”
他哼了一声,语气带着点别扭的关心:
“再流下去,不用齐云白动手,你自己就先扛不住了——到时候我可没空背你,我这胳膊也快断了,顶多给你拖个尸。”
“要你管?”
她瞪他一眼,却把孩子抱得更紧了,血顺着指缝滴在孩子的衣背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
“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冲出去。”
沈墨仪的声音里带着点喘:
“我可告诉你,我要是死了,没人给你处理伤口,让你烂胳膊烂腿,最后跟盐尸童作伴去!”
他低笑一声,断刀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冲出去还不简单?跟着老子杀就是了。你断后,我在前头砍,跟上次盐仓那次一样。不过这次,你可得看好那小鬼,别让他再捅你一刀。”
沈墨仪斜睨他一眼,故意把怀里的孩子往身前推了推:
“放心,再敢动歪心思,我先掰断他的手指头。”
孩子吓得“哇”一声哭出来,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衣襟:
“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哭什么哭?”
沈墨仪皱眉抹了把脸,摸到一手黏糊的眼泪,“再哭把你扔给盐尸当点心。”
孩子立马憋住声,抽噎着咬住嘴唇,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沈墨仪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勒痕上,紫红紫红的,像被粗麻绳勒了好几天,边缘起了一圈燎泡,看着就钻心疼。
“这是齐云白捆的?”
她用下巴点了点那道伤,声音冷了几分。
孩子怯生生点头,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昨天……昨天我不想指认你……他就用铁链捆我,吊在房梁上……”
“畜生。”
沈墨仪低声骂了句,突然想起爹那本《海盗事略》。
那书搁在爹的药柜最底层,纸页黄得发脆。
边角卷得像晒干的海带,字里行间全是爹用红笔写的批注,“丧尽天良”“猪狗不如”,墨迹浓得像要滴下来。
“书上说倭寇训练童兵,就用这招。”
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发颤,
“饿三天,给馊水,捆起来往死里打……逼他们杀人练胆。”
靳寒川的断刀猛地往地上一磕,火星溅起来:
“齐云白这是把倭寇的勾当全学来了!”
“你看这匕首柄。”
沈墨仪踢了踢地上的匕首,刀尖在火光里闪了下,
“木头柄上的纹路是斜着刻的,咱们这儿的工匠从不这么做,他们讲究‘顺木纹’,说这样不容易断!”
靳寒川弯腰捡起匕首,指尖蹭过那些斜纹,突然眼神一凛:
“这是东洋手艺!我在码头见过倭寇的短刀,一模一样的刻法!”
“所以那些运盐船超重三寸,藏的根本不是盐尸。”
沈墨仪的声音压得极低,“是倭寇的兵器!刀啊枪啊,用盐盖着不容易生锈——齐云白这是想里应外合,让倭寇打进来,他好趁机当大官!”
最后一个死士突然从火里扑出来,刀风带着焦糊味扫向靳寒川后颈。
靳寒川像是背后长了眼,猛地侧身,断刀反手劈过去,正劈在对方喉咙上。
鲜血“噗”地喷了他满脸,热乎的血溅进嘴里,咸得发苦。
死士临死前突然死死攥住沈墨仪的裤脚,手指抠得她腿肚子发麻,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血沫从嘴角涌出来,含糊不清地说:
“山长……山长要对付所有知情人……地窖里……有你娘的棺……棺……”
话没说完就咽了气,手却还僵在她裤脚上,跟铁钳似的,掰都掰不开。
沈墨仪猛地抬头,密道深处黑得像个无底洞。
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股陈年老灰的味道,吹得人后颈发凉,跟有虫子爬似的。
那正是通往后山地窖的方向。
孩子突然指着黑暗哭起来,声音抖得不成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
“我见过那口棺材……黑檀木的!上面刻着白梅!跟你银簪上的一模一样!”
他哭得浑身发抖:
“齐山长说……说那是‘白梅娘娘’的真身……谁靠近谁死!”
“上次有个丫鬟好奇多看了一眼,被他活活打死了,尸体就扔去喂盐尸了!盐尸吃起人肉来,‘咔嚓咔嚓’的跟啃骨头似的!”
火舌已经舔到他们脚边,烤得鞋底发烫,快烧起来了,焦糊味混着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
沈墨仪捡起银簪,指尖抚过簪头的梅花缺角。
那缺角的形状,竟和记忆里母亲梳妆盒上的花纹完全吻合,连缺口处的小毛刺都一样。
母亲走的那天,就是用这只梳妆盒装了她最爱的那支白梅簪,说“沈家女人的东西,得自己护着”,那会儿母亲的手凉得像冰,却把盒子攥得死紧。
浓烟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棺材盖落地的声音,紧接着,那股陈年老灰味里,竟掺进了银簪上独有的薄荷药香。
她母亲生前最爱的味道,浓得像就贴在鼻尖上,还混着点咸腥的尸味,仿佛那口棺材正带着母亲的气息,一点点挪过来。
靳寒川突然按住她的肩,断刀指向黑暗,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你听——那铁链声,正往咱们这儿挪!节奏越来越快,不止一个!而且……那声音里,混着盐粒摩擦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