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寒川拽着沈墨仪往暗道冲,身后喊杀声跟催命符似的,追得人后颈冒冷汗。
沈墨仪的银簪在昏暗中闪着微光,她踉跄着抓住靳寒川的胳膊,掌心药粉蹭在他袖子上,风一吹就簌簌掉粉。
“抓住那丫头!”
刀疤脸的怒吼炸响在身后。铁钩带的风声跟鬼哭似的,刮得后颈汗毛直竖。
沈墨仪猛地侧身,银簪尖划破刀疤脸的手腕。
“娘的!”
刀疤脸疼得嗷嗷叫,铁钩挥得更急。
钩尖扫过沈墨仪耳边,裹着他口臭的馊味混着盐仓霉味,呛得她直皱眉。
靳寒川断刀一横,“当”地格开铁钩。手腕震得发麻,虎口渗出血珠。
这刀疤脸看着糙,力气倒真不小,震得他半边胳膊都麻了。
趁对方收势,靳寒川抬脚往他小腹踹去。
刀疤脸踉跄后退,怀里油纸包“啪”地掉在污水里。
散开的纸页飘起来,一张贴在沈墨仪脚边盐堆上,红绸边烂了半截像块破抹布。
“快捡!”
靳寒川吼道。
余他光瞥见两个漕帮汉子举刀从侧面绕来,刀面反光晃得人眼晕。
高个汉子刀鞘挂着串铜钱,跑起来“叮当”响,生怕别人听不见。
沈墨仪一把捞起纸页,指尖刚捏住就哆嗦了:是半张婚书。
新郎名“齐云白”,新娘名被暗红血污盖着,只露个草字头“苏”字。
“这字……”
沈墨仪声音发颤,指尖蹭了蹭“苏”字。
突然抬头看靳寒川:“跟我娘绣帕上的‘婉’字,笔法一模一样!连最后一笔弯钩都分毫不差!”
靳寒川心头一震:
“你娘的绣帕?”
话音未落,刀疤脸的铁钩又扫过来,擦着他胳膊划过。
血珠“噗”地溅在婚书上,把“苏”字晕得更红,像朵刚绽开的血花。
“小心!”
沈墨仪一把推开他,自己踉跄后退时,脚边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刚才掉的银簪。
她弯腰捡簪子的工夫,那两个被靳寒川放倒的汉子爬起来,举刀就往沈墨仪背后砍。
刀刃带的风刮得她后颈发凉,跟贴了块冰似的。
靳寒川眼疾手快,断刀飞出去,正插在矮胖汉子胳膊上。
“嗷……”
汉子惨叫倒地,血顺着袖子淌,把地上盐粒染成粉红,又腥又艳。
高个汉子吓得腿一软,转身想跑,裤脚却被尸蛆缠了几圈,一迈步就绊倒,脸砸在污水里呛得直翻白眼。
嘴里吐出的污泥混着血丝,带着股烂鱼臭味熏得人头疼。
他手忙脚乱扒拉脸上蛆虫,指甲缝塞满黑泥,看着又可怜又恶心。
就在这时,头顶“轰隆”一声巨响,像有头巨兽在盐仓顶上打滚。
震得盐粒“簌簌”往下掉,砸在沈墨仪捡的银簪上,叮叮当当作响跟敲小锣似的。
靳寒川抬头,见横梁裂了道大缝。
碎木屑混着陈年灰尘哗哗往下掉,一块砸在刀疤脸秃头上。
疼得他“哎哟”一声抱头直跺脚,活像只被打懵的狗熊。
他头顶旧疤被砸破,血顺着脸颊流,糊了满脸跟画了花脸似的。
“是黑阁的人!”
沈墨仪突然拽住他胳膊,指尖凉得像块冰,
“你看那黑影!短刀刀柄有‘阁’字!”
靳寒川眯眼一看,阴影里果然有个黑影。
手里锯子“沙沙”锯着支撑木,锯末子飘下来混在盐粒里分不清。
横梁裂缝越来越大,能看见黑影的手在抖。
看来也怕横梁塌下来,锯子都握不稳了。
锯到木结子时顿了顿,发出刺耳“咯吱”声,听得人牙酸。
黑影袖口沾着片枯黄的叶子,连叶脉纹路都跟齐云白书房窗台上的分毫不差,看着就扎眼。
刀疤脸脸色彻底白了,也顾不上打架,转身想跑,后领却被靳寒川一把揪住。
“想跑?”
靳寒川声音冷得像冰,断刀抵住他后腰,
“齐山长没告诉你,黑阁的人从不留活口?去年漕帮失踪的三个舵主,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刀疤脸的腿突然软了,裤裆湿了一片。
骚臭味混着尸臭飘过来,呛得沈墨仪捂住鼻子。
“我招!我什么都招!”
他哭喊着,额头往地上磕得“咚咚”响,血珠混着盐粒黏在脑门上,又可怜又恶心,
“是齐山长让我们私设盐桩,每石盐掺三成沙土,半年就赚了府尹大人那数!”
“童尸案呢?”
靳寒川追问,脚往他背上压了压。
“也是黑阁的人逼的!”
刀疤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用袖子胡乱抹着,
“他们要童尸的脊椎液做药,说能治见不得光的怪病,发作起来浑身流脓水,痒得能把肉抓烂!”
“跟我爹有关?”
沈墨仪追问,手里婚书攥得发皱,指节都白了,“他前几年突然咳血,是不是也中了这病?”
“我不知道!”刀疤脸摇头像拨浪鼓,“他们就说跟沈大夫有关,每次送童尸过去给五十两银子!”
横梁突然又“嘎吱”响了一声。
裂缝蔓延到盐桩根部,靳寒川脚边的盐粒开始往下陷,混着血珠滚向婚书残页,像在追着什么跑。
沈墨仪赶紧把婚书往怀里塞,银簪别回发髻时,指尖被簪头梅花硌得生疼。
她这才发现捡簪子时手心被划了道小口子,血珠正往簪子上渗,红得刺眼。
血珠顺着簪身滑,滴在婚书上,正好落在“苏”字草字头中间,像给草字戴了顶红帽子。
“愣着干嘛?”
靳寒川哑着嗓子吼,手还攥着她手腕没松,掌心汗混着血黏糊糊的,
“解铁钩!留着过年?”
他的手滚烫,攥得她手腕生疼,却奇异地让人踏实。
沈墨仪甚至能感觉到他脉搏跳动,跟擂鼓似的一下下撞在手心。
沈墨仪手忙脚乱去拔铁钩,指尖被血滑得抓不住。
情急之下掏出腰间药囊,倒出点滑石粉抹在钩尖。
靳寒川突然低头,用牙帮她咬开倒刺,牙齿蹭过她指尖,麻酥酥的像过电。
她的脸倏地红了,耳朵尖都发烫,手里银簪攥得更紧,簪尖扎进掌心都没察觉。
血珠顺着簪身滴,在婚书残页上洇出个小红点,像只盯着人的眼睛。
“好了……”她小声说。
刚把铁钩扔在地上,就听刀疤脸在地上哀嚎:
“私设盐桩又怎样?有府尹大人照着!朝廷规矩算个屁!”
“朝廷律法早有明条,”靳寒川一脚踩住他后背,断刀指着横梁上的黑影,声音冷得像冰,“私刑虐杀要砍头的。你说李嵩护得住你?”
刀疤脸的哀嚎戛然而止,眼里的光灭了,像只被戳破的灯笼。
他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嘴角还在抽抽,血沫子在盐粒上积了一小滩,死气沉沉的。
横梁的断裂声突然更响,盐粒掉得像下雨,打在婚书残页上发出沙沙响。
一粒盐掉进沈墨仪领口,硌得脖子发痒,她却不敢伸手挠,只能憋着气往前挪。
“快!”
沈墨仪把半颗黑乎乎的药丸塞进靳寒川手里,带着薄荷香。
另一只手将银簪重新别回发髻,指尖无意中蹭过簪头梅花。
那位置正对着婚书血污处,像是早就对好的,
“这是解菩提毒的,我爹配的,快吃!”
靳寒川刚要张嘴,“咔嚓”一声脆响:横梁彻底断了。
带着漫天盐粒砸下来,巨大的影子把他俩全罩住。
空气里弥漫着木头断裂的腥气和盐粒的咸涩,呛得人直咳嗽。
沈墨仪突然扑上来,左手按住他后颈,右手撬开他紧咬的牙关,硬生生把药丸塞进去。
她的指甲刮过他舌尖,带着点草药的清凉。
唇瓣不小心擦过他嘴角,软得像刚剥壳的荔枝,还带着发间的皂角香,清清爽爽的,混着血味竟不难闻。
掉落的婚书残页被气流掀起,“苏”字正好贴在靳寒川断手上,与他掌心那道月牙形旧疤重叠,像幅拼了十年的画终于对上了缝。
苦涩味在舌尖炸开时,靳寒川看见横梁越来越近,而沈墨仪拽着他腰带的手死死没松,指节泛白得像她银簪上的梅花纹,连指尖因用力微微发颤都看得一清二楚。
横梁砸落的前一瞬,沈墨仪的银簪突然从发髻滑落,坠向婚书残页上的“苏”字。
簪尖在火光里亮得刺眼,那位置恰是血污盖住的新娘名最后一笔。
更可怕的是,银簪接触血污的瞬间,“滋”地冒出白烟。
血字边缘隐隐浮现出“婉”字轮廓,像被热水烫过的墨迹。
婚书夹层里掉出半片珍珠,缺口处沾着点铁锈,与他记忆里姐姐耳环的裂痕分毫不差。
那珍珠上还刻着个极小的“川”字,是他小时候用绣花针偷偷刻的,当时还被娘骂了顿。
齐云白藏在婚书里的何止是耳环?
靳寒川突然想起母亲遗物中那半枚缺口玉佩,此刻与记忆中姐姐耳环的裂痕重叠。
分明是同一块玉被生生劈开的痕迹。
当年母亲临终前攥着玉佩说“团圆”,原来不是指人,是指这个。
沈墨仪银簪上的半朵梅花,似乎正等着某件东西来拼合完整。
他突然想起密账最后一页画着的半朵花,花瓣纹路跟银簪上的一模一样,连花芯小黑点都分毫不差。
盐仓角落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口棺材从盐堆里滚了出来。
棺盖缝隙渗出暗红液体,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摇摇欲坠的横梁,像面淌血的镜子。
靳寒川拽着沈墨仪往暗道滚去的瞬间,看见刀疤脸被掉落的盐桩压住了腿。
横梁阴影里,黑阁那人的短刀正刺向他后心。
灭口从来都这么干脆,连多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刀疤脸最后看了靳寒川一眼,眼里满是哀求,嘴型像是在说“救我”,可没等靳寒川反应,短刀已经没柄而入。
暗道入口的石板被震得翘起一角,露出底下黑黢黢的通道,像张等着吞噬人的嘴。
沈墨仪的银簪在翻滚中掉了出来,滚到暗道边缘时,突然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是块嵌在石板里的铁牌,上面刻着半朵梅花,正好与银簪纹路对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嘈杂中格外清晰。
那声音像把钥匙,插进了靳寒川记忆最深处的锁孔,“咔吧”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靳寒川的余光瞥见铁牌背面的字:“苏婉之墓”。
而他母亲的闺名,就叫苏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