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寒川拽过沈墨仪,按在盐桩后那堆半塌的盐袋后:
“躲好,听我刀响再动!”
她攥紧银簪,压着呼吸盯住对岸。
老舵主的拐杖尖在地上划了下,火星刚起,就被涌来的漕帮汉子遮在阴影里。
密账“府尹收银三万两”的字,正和沈墨仪银簪的梅花纹在脑里重合。
三支铁钩破水冲来,最前那支寒光像毒蛇。
靳寒川避得慢了半拍。
“噗嗤!”
铁钩钻进锁骨,骨头裂响脆如咬碎冻糖葫芦。
倒刺扯肉带出血珠,铁锈混尸臭呛得他撞在盐桩上,后腰被盐粒硌得火烧。
这浸桐油的盐桩,漕帮折磨人最狠,疼得钻心还留疤。
“吊高点!让齐山长瞧瞧!”
汉子拽链,铁钩磨骨“咯吱”响。
缺门牙的啐口酒沫:“齐山长?昨儿刑部早把他锁走了,黑阁的话也信?”
刀尖戳靳寒川胸口,“敢查府尹,活腻了!”
铁链骤紧,靳寒川肩膀险些脱臼。
这场景太熟。
十年前姐姐挂在漕帮船桅上,淌的血也是这味。
疼得反倒让他清醒了点:得活着,得把账册的事捅出去。
他余光瞥见那缺门牙的汉子正摸腰后的短刀,刀鞘上镶着块劣质玉石,在火把下晃得人眼晕。
麻绳勒得他后颈发木,勒痕里渗着血珠,痒得像有蚂蚁爬。
靳寒川突然偏头,死死咬住铁链末端的绳结。
他咬得牙龈出血,血腥味混着桐油的涩味往喉咙里钻,恶心得想吐。
“娘咧,还敢挣扎!”
执钩汉子举刀就砍,刀刃带的风刮得脸颊生疼,跟冬天的寒风似的。
靳寒川猛地松口,借铁链回弹的力道荡起来,双腿像铁鞭缠上汉子脖子。
“咔吧!”
汉子颈椎断了,脆得像踩碎冰面。
靳寒川连眼睛都没敢眨,怕一松劲就撑不住了。
他右手还死死攥着铁链,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借力处。
右肩的铁钩被拽得更深,血顺着钩尖连成线。
他晃了晃,断手往腰后摸。
那里本该别着块玉佩,是他娘留的。
身后传来汉子的怒喝。
他侧耳听着脚步声,心里数:还有三个,得省着力气。
“老三!”
瘦高个惊呼着扑上来,匕首直刺靳寒川胸口,“我杀了你!”
靳寒川侧身躲,铁链带着铁钩在骨缝里狠狠一刮,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借着惯性踹在瘦高个膝盖上,“咔嚓”一声。
对方疼得像杀猪似的嚎,抱着腿在地上打滚。
那把匕首“当啷”掉在盐堆上,柄上刻着个“漕”字:跟密账里记的“漕帮文堂”对上了。
靳寒川喘着气,突然发现这瘦高个裤脚沾着片干枯的荷叶。
这盐仓四面不靠河,哪来的荷叶?
“不知死活的东西!”
刀疤脸从阴影里走出来,铁钩在手里转得像耍把戏。
火把照在他翻卷的皮肉上,烂得像块泡发的腐肉,凑近了能闻见馊味:
“黑阁有令,把你姐那半枚珍珠耳环找着,塞你嘴里陪葬。黄泉路上,姐弟俩也好作伴。”
他故意往靳寒川耳边凑:“那耳环藏在哪,说了让你死得痛快点。”
靳寒川的断臂突然痒得钻心。
每次有人提姐姐的耳环,这旧伤就犯。
那耳环是娘给的陪嫁,跟他弄丢的玉佩本是一对,缺口都一模一样。
刀疤脸见他不答,又往前逼了半步,铁钩几乎要戳到他脸上。
靳寒川盯着刀疤脸脖子上的漕帮刺青,突然笑了:
“你猜黑阁为啥非要那耳环?”
刀疤脸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靳寒川趁机喘了口气,肩膀的疼快让他站不住了,脸上却硬撑着笑:
“难不成……他跟我姐有啥交情?我记得我姐下葬时,耳后也有颗朱砂痣,跟齐山长那填房一个样呢。”
“放你娘的屁!”
刀疤脸被戳中痛处似的怒吼,铁钩猛地往靳寒川肚子上戳:
“少废话,不说就把你另一只胳膊也卸了!”
靳寒川侧身避:“急什么?那耳环的下落,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告诉我,去年重阳齐山长娶填房时,是不是用‘盐三十石’当的聘礼?”
他故意提“盐三十石”,正是密账里记的““三千两”暗语,想试试这蠢货知不知道。
刀疤脸的脸色骤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狗:
“你问这个干嘛?”
刀疤脸皱眉的瞬间,靳寒川猛地往前挣,铁链“哐当”绷紧。
“那耳环,现在正夹在他藏的婚书里!”
“胡说!”
刀疤脸握钩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山长怎么会藏那劳什子?”
“去年重阳他娶填房,我亲眼看见的。”
靳寒川啐了口血,正好溅在对方新换的黑布鞋上。
“半片珍珠露在红绸外面,晃得人眼疼!就在他书房第三层书架,《论语》夹着的木匣子里。”
“那匣子锁是梅花形的,跟沈大夫药柜上的一个样。你去翻啊,找到了算你大功一件!”
刀疤脸的脸色骤变,往后退了半步,嘴里嘟囔着“不可能”,眼睛却不由自主瞟向盐仓入口。
靳寒川看得分明,这蠢货信了。
“怎么?不敢去?”
靳寒川故意激他,“怕齐山长扒了你的皮?也是,毕竟那婚书新娘名上的血,说不定就是你抹的。”
刀疤脸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突然吼道:
“给我看好他!我去去就回!”
说完竟真的转身往入口跑,留下两个汉子面面相觑。
“大哥,这……”
一个矮胖汉子搓着手,有些犹豫:
“万一他骗咱们呢?那梅花锁我见过,得用特制的钥匙才能开……我上次偷摸看过,钥匙孔边上还刻着个‘苏’字呢。”
“怕什么?”
另一个高个汉子满不在乎,抱着胳膊往盐堆上一靠。
盐粒从他袖管滑进去,他抖了抖袖子,
“他一条胳膊被吊着,还能翻天不成?等刀疤脸回来,有他好受的。”
靳寒川低着头,他悄悄活动着手指,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在盐粒上散开小小的圆点。
这两个蠢货,正好当靶子。
矮胖汉子说的梅花锁钥匙,十有八九就在沈墨仪身上。
她爹的药柜钥匙就是那样的,上次她给伤口换药时,他瞅见过一眼。
“喂,断臂的,”矮胖汉子突然凑上来,眼睛亮得像要冒光:
“你真知道那耳环在哪?能不能跟我透个底?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分我一半就行!够我娶个媳妇了,我们村西头的翠儿……”
话没说完,靳寒川突然抬腿踹在他膝盖上,同时断手猛地拽住铁链。
矮胖汉子惨叫着跪倒在地。
高个汉子刚要上前,就被靳寒川甩过来的铁链缠住了脖子,勒得直翻白眼,舌头都吐了出来。
正在此时,一支银箭“嗖”地射断吊链!
箭尾的白羽毛在火光里打了个旋,箭杆上刻着的半朵梅花纹,跟沈墨仪的银簪一个模子。
是她的记号,这丫头总算来了。
“接招!”
沈墨仪的声音从盐堆后传来,带着点喘,显然是跑过来的。
手里银簪的反光在盐粒上跳了跳。那是他俩约好的信号,看见这光,就说明她带了家伙。
靳寒川坠向地面的瞬间,在污水里打了个滚。
这一滚正好避开身后砍来的刀,刀刃“噌”地擦着头皮过去,带起几缕头发,发根都被扯得疼。
他借着势头撞向另一个汉子胸口。
“咔嚓”两声肋骨断裂的脆响,跟他当年被黑阁的人砍断胳膊时一个动静,闷得让人心里发慌。
那汉子像麻袋似的倒下去,铁钩“哐当”掉进水里,溅起的盐粒打在沈墨仪的白梅衣襟上,星星点点的。
靳寒川抬头,看见沈墨仪的袖箭又放倒一个喽啰。
银簪斜插在发髻上,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间还别着片干了的辣蒿子叶。
是她制药时常用的,看来药粉就是用这做的。
“愣着干啥?”
沈墨仪扔过来一把短刀,刀柄上缠着圈蓝布条:
“你肩膀的血快把盐堆染红了!再流下去,不用别人动手,你自己就先晕了!”
靳寒川接住刀,刚想说话,就听见盐仓入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刀疤脸竟然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举着铁钩的汉子,脸红得像被煮熟的虾子,手里还多了把劈柴刀,刀背上沾着点新鲜的木屑,显然是刚从柴房顺的。
“狗娘养的!你敢骗我!”
刀疤脸怒吼着冲过来,铁钩直指靳寒川胸口,“书房根本没有什么木匣子!你就是个疯子,专骗咱们这些实心眼的!”
“哦?你去看了?”
靳寒川冷笑,侧身避开铁钩,
“看来齐山长没少骗你们,连自己人都防着。也是,毕竟那婚书要是露了,他勾结府尹贪墨的事,可就藏不住了。”
他故意把“贪墨”两字喊得响亮,想让暗处可能藏着的人听见。
沈墨仪突然从盐堆后跳出来,手里拿着个药粉包,往人群里一扔:
“捂住鼻子!是‘辣蒿子’!呛着能把肺咳出来!”
药粉炸开,带着刺鼻的气味。
漕帮汉子们纷纷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直流,跟个傻子似的。
靳寒川趁机冲上去,短刀一挥,砍断了两个汉子的手腕。
血喷得老高,溅在盐堆上像开了片红疹子。
“走!”
他拽住沈墨仪的手就往盐仓深处跑,手指正好攥住她腕子上那串银镯子,
“这边有个暗道,上次验尸时发现的,能通到秦淮河岸!就是入口有点窄,得委屈你跟我挤挤……”
话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刀疤脸的咆哮:
“追!别让这俩小崽子跑了!黑阁的大人说了,抓住他们,赏五十两!够你们去醉春楼快活三天了!”
沈墨仪回头瞥了眼,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塞给靳寒川:
“这是止血的,等下进了暗道再涂。那里面黑,跟着我银簪的光走,别踩错了台阶。上次我爹来采药,还在里面崴了脚呢。”
她的声音还没落地,靳寒川已经看见暗道入口的石板缝里,渗着点暗红的液体。
像刚淌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