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若是没有这桩祸事，他本该是灭我家国的反贼，而现在，我们反而互相纠缠，谁也不得好过，又一起甘之如饴。
11
尚德二年正月，新岁伊始，距离那场天下皆知的沈氏灭门案，已经过去三年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齐瑾穿战甲，与平时那副清冷端方的模样不同，竟多了十分的英姿与刚毅。他本就是大梁的不败战神，边境各国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大梁唯一凭军功立身的外姓侯爷，本该是这副样子。
只是这些年我与他日日相处，竟只记得他舞剑弹琴，煮酒论诗的风雅模样，从未见过他带兵打仗。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等我给你去挣一顶凤冠。”
大梁气数已尽，这是生我养我的王朝，我是这个王朝的公主。我却期待这一天期待了这么久，在我生辰这日，亲眼看着我的丈夫去覆灭我的王朝。
我让侯府的绣女照着三年前沈皇后的凤袍样式，给我做一件一模一样的，迎接侯爷凯旋。
我看着二十几个绣女赶工几天几夜做出来的凤袍，仿佛看见了母后在冲我轻轻微笑。
我没想到事情会结束得这么快，齐瑾几乎掌握了宫中所有的御林军，成昭孤掌难鸣，阖宫上下瞬间血流成河。
白安满身血迹，跑回侯府在我眼前跪下：“公主，大势已成，陛下让我接您进宫。”
我轻轻闭了闭眼，成氏三百年江山，终于在今日改朝换代。我却作为新朝皇后，要去恭贺新主。
而我也终于可以在三年后的同一天，将母后和沈氏满门受到的苦痛全部偿还给罪人。
我穿上凤袍，踏进了久违的皇宫。
崇德殿本该官容整肃，我进去时却是重兵围困，大红色的凤袍拖在地上，周围人看到我皆下跪行礼：“请皇后娘娘安。”
成昭在地上头发散乱，旁边是一众王朝的皇子公主和他的嫔妃。我轻扫了一眼，淑妃那毒妇正躲在成昭身后，似疯了一般嗫嚅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成昭看见我后，愣了许久，疯癫地笑了出来，指着我大骂道：“皇姐，朕就知道你没死，你沈家满门都死了，你还能活到现在，还与这逆贼苟且，你还懂不懂何为廉耻，你也配做父皇的女儿，大梁的公主！”
我走上前去，抽出白安腰间的剑，拽着成昭的领子将剑抵到他的脖子上：“我不配做大梁的公主，我不配做父皇的女儿……”我笑起来：“贱奴之子，弑君杀父，我让你活到今日，已是恩赐，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让你在黄泉之下也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成婠，你敢对朕这么说话，你……”
他声音戛然而止，脖颈处的血喷涌而出，溅到了我的凤袍上。
我“啧”了一声，将手中的剑扔向一旁，“将他的头割下来，挂在城楼上，全都城张贴告示，宣告罪人害我沈氏罪行。”
我看向他身后的淑妃，哦对了，现在已经是太后了。成姝依偎在她身边，像只寻求母兽庇护的困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我抬起成姝的下巴，瞥了一眼淑妃，轻轻笑道：“太后娘娘和阿姐，想怎么死，婠婠必会成全你们。”
淑妃看着成昭死在她面前时大叫了一声，现在已然目光呆滞，只有成姝抱着我的大腿祈求道：“皇后娘娘，婠婠，好妹妹……求您网开一面饶了我们，求求您了……我和母后给您当牛作马，求您……”
我看过去：“你叫这贱妇什么？”
她反应过来，连忙道：“母妃，求您饶了我和我母妃……”
“为人妾室，怎敢称后，成姝，你们欠我的，欠我沈家的，我定会一笔一笔地还回来。”
齐瑾进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成姝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跪着前行，一直到齐瑾眼前，哭着道：“祈瑜，救救我祈瑜，我不想死……”
齐瑾低眉看了一眼，走过来搂住我的腰道：“还没杀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五马分尸吧。”
成姝听到这句话，睁大眼睛看着齐瑾，我愣了愣，“五马分尸……”
他比我狠得多，成姝早该知道的。
“祈瑜，我那么爱你，我从小就喜欢你，我哪点亏待了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齐瑾似乎有些不耐烦，将她踢开，环顾了一下四周，毫无波澜道：“重翻当年沈氏旧案，相关人等一律斩首，干系重大者凌迟，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同时准备。”
在一片“吾皇万岁”声中，他牵着我的手走向了崇德殿上那张龙椅。
成姝和淑妃被拉走，父皇替我准备的那个装着礼物的箱子，我掀开后什么都没有了。也许已经被成昭销毁了，又或许已经随着父皇的死而消失了。一切的一切，随着成昭刚刚的鲜血喷涌，已经结束在新岁的傍晚。
外面又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的，掩盖了一切。
我握着凤袍上母后送我的玉佩，释然地笑了。
我看向齐瑾，突然就觉得苦尽甘来这四个字，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12
齐瑾登基的第一年，改元承安，大改旧制，重修历法，天下百废待兴。
重翻沈氏旧案后，母后被追封为昭德皇后，皇兄被追封为懿安太子，随皇陵安葬了。
承安五年，我生下了一双儿女。齐瑾打破前朝旧制，册封珩儿为太子，大赦天下。
奶娘抱着孩子在一旁唱着歌谣，她是从吴兴来的，唱的歌谣和母后一模一样，熟悉的吴兴小曲在耳边萦绕，齐瑾从背后抱住我，吻了吻我的侧脸，“婠婠……”
我握住他的手，“今日没上早朝吗？”
“你看看如今什么时辰了，”他刮了刮我的鼻尖，“日上三竿了才起身，还说我没上早朝。”
“婠婠，”他说话说到一半，突然将脸埋到我的脖颈，“今日最后一批人已经处理完了，你可以尝试爱我了吗……”
他说的最后一批人，是当年陷害沈氏的余孽。
这些年多亏了他，将我从深渊之中拉上来。我看向他手上隐隐约约的伤疤，想起五年前的册封大典上，我拔剑自尽之时，他用手接住舅父那把沾满了战场无数鲜血的宝剑，鲜血淋漓，痛入骨髓。
我说过要在一切解决之后，就下去陪母后，可是他当时就着红烛抱住我，在窗外大雪纷飞中，晴光映雪下，握着我的手道：
“还有我爱你，给我些时间……”
我回过神，在五年后的今天也轻轻回抱住了他，踮起脚尖靠在他的怀里，看向身后奶娘怀中的孩子们。
“祈瑜，我很早之前，就爱上你了。”
如今，天下已定，四海升平，我在婴孩咿咿呀呀的啼哭中慢慢地闭上了眼，靠在齐瑾的怀抱里。
坤宁宫窗外的桃花又开了，像我第一次见到齐瑾时那样，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那年他向我道谢，在无数宫妃的注视下向我行礼道：“公主，定会有福报。”
再多的苦难都随着是是非非远去，爱和恨都消散在了浩渺的天地之间。在我思绪飘远的时候，我听见齐瑾在我耳边低语：“我的婠婠，定会有福报。”
我甘福已至，在往后的数年里，也会像今日一样抱着他，告诉他我爱你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