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无奈、寂寞、黄昏后的迟暮英雄在孤独中叹息的声音。主角们逐渐褪去绛红艳紫,只剩下长满杂草的屋脊,以及角檐上,牙黄色的气死鬼灯。
看着穿身花衣的优伶,背转着身子唱起“独上西楼”,蜻蜓的鼻头忽然一酸,很担心她一转脸,便是衰老到极致的苍白。
那唱戏的伶人似乎明白蜻蜓想法似的,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
白皙如玉般莹润的皮肤,鸦鬓扎成仙人髻,樱桃小口,黛眉远山,双颊逼真地泛出粉色。
那伶人穿着红色的马面裙,歪着下巴,已一种扭曲的姿势挥舞着衣袖,咿咿呀呀地唱着,字正腔圆,余音绕梁……空旷的神殿后侧,木质的古旧戏台。
台底下除了影妖和蜻蜓,绝无其他人了。
别说他正常,这绝壁不正常。
红裙伶人的脖子僵硬地扭转了九十度,伸出右手用力一拧,强行将头转向后方,“咯噔噔”忽然改变的视线,面无表情的死鱼眼,他披着厚重的戏服,直挺挺地拖曳前行。
全身上下,纹丝不动,远远看去,只觉得他在御风飘行。
他飘进几步后,影妖才看清,那伶人的肤色堪比白化病人的雪色,没有表情的五官,僵硬极了,像是戴着一副面具,走起路来一顿一顿,有点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当他静立不动时,甚至让人分不清她是雕像还是人。
看见影妖近在眼前,那红裙伶人忽然扭正了脖子,看过来,娇滴滴地唱道:“夫君,您来了?”
躲在暗处的影妖和蜻蜓对视一眼,脸色突变,一齐缩回头。
红裙伶人咿咿呀呀地继续唱着,染着红指甲的玉指指向前方,咯咯笑道:“夫君,今日的饭食你带来了么~~~”
夫君?他的夫君是谁?
红裙伶人咯噔咯噔地转过身子,哗啦啦一甩水袖,气死鬼灯蹿出几尺高的蓝绿色火苗。
绿油油的火焰下,他苍白瘦削的脸颊凹陷下去,细碎的牙关紧咬下唇,双手颤抖着从袖子里伸出,悲切地唱道:“难道,难道你忘了我么~~~我好饿啊~~~”
四下里阴风阵阵,到处都回荡着“我好饿啊…我好饿啊!”
如果不及时想出对策,不知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怎么样才能稳妥地活过今晚?别人死去,尚可从游戏中脱离,回到现实。我却只能在这里活下去。’影妖喘着粗气,用力握住幽冥弯刀,冒着寒气的刀刃在月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晕。
唯有武器掌控在手中,才能促进思维的活跃。这是影妖存活在此的习惯动作,‘别慌,别慌,将所有遭遇过的事件排列出来…肯定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
红裙优伶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唱了半天,左边走走,右边晃晃,歪掉的脖颈一颤一颤,直到发现东角的摆放锣鼓处,有个眼熟的布包裹。
“咦!原来饭食在这里!”他一边说话,一边迈着碎步飘过去,欣喜地蹲坐在地,打开木盒。
借着月光,影妖、蜻蜓清楚地看见,那人捧着的是一份制作精美的爱心便当,上下总共三层,里面精心摆放着虾酱爆鱼排,耗油鸡杂,一碗白粥,外加一小瓶米酒。
饭菜带着扑鼻的异香,飘下戏台。
蜻蜓小声道:“像是旅店老板做的。”
影妖点点头:“是啊,跟咱们吐出之后的味道差不多。”
蜻蜓看着那伶人吃得津津有味,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急忙掩住嘴巴,“小影,以后千万别提那事,一说我又想吐了。”
影妖微微一笑。
同时,大殿那里也有人轻轻咳嗽起来。
“什么人?”那红裙伶人极警觉,放下木盒,站起身,四面转着头颅。
浓厚的白粥被红色裙边裹起,泼翻在地。
影妖悄悄拽拽蜻蜓,指指那碗白粥----可能熬煮之人过于用心,白粥极其浓稠,接触到戏台后,没流出太远就凝固了。
说是白粥,可感觉上却没有食物的香气,那碗粥被伶人的裙角带倒之后,在月光的映照下,尤其苍白,毫无稻谷的样子,远远看去,更像是一滩融化的白蜡。
红裙伶人歪过脑袋,垂下眼皮,见白粥沾染了灰尘,已经不能吃了,暴怒起来。
隐藏在戏服下的真容瞬间显现,灿烂的华服变成破旧的布褂,白皙的脖子上顶着一个戴着假发的骷髅,一半皮肤早已被大火烧毁,头顶露出破洞,似乎是被石头砸的,余下的脑浆糊满了眼窝。
那副残缺的骨架怨恨地转过身来,不再捏起嗓子唱花旦了,他粗着喉咙,朝影妖他们的藏身处喊道:“你为何打翻我的白粥?我好饿啊!”
那副骨架陡然膨胀起来,抖开残余的皮肤,徒手向他们攻来。
明明是你自己弄翻的白粥,却怪我们看戏的人。
等等……蜻蜓忽然想到了什么,悄悄看向影妖,动动了嘴唇:他一直是男的?
多新鲜啊,他本来就是男人。影妖弯起唇角,冷笑一声,抽出弯刀,迎上前去。
那副骨架极其刁滑,与影妖擦肩而过后,并不恋战,转而贴紧地面滑到蜻蜓脚下,一把抓住蜻蜓的脚踝。
蜻蜓双手转出峨眉刺,急速往地面刺去。
骨架早有准备,转身后撤,四肢着地,脖子扭曲回旋,怨毒地看着二人,面上死气涌动,蔫搭搭的长发失去了粘性,从光滑的头骨上,一缕一缕滑落。
余下的几根黑发在他脸上挂着,眼底是渗人的阴森。忽然他动了,蜻蜓只看见眼前的残影飞过,一道白影掠过影妖的腿边,直奔自己的脚踝,“咔哒”一声,自己就又落进那副骨架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