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以微已经许久没有听过周云铮用这种语气说话，既新鲜，又有点恍惚。
周云铮半响没听到回复，眉头皱得更紧，他睁开眼，看到正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沉思着什么的时以微。
他浅笑，“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时以微看向他，“本来想给你惊喜的。可以回去了吗？”
周云铮看了下时间，才意识到已经将近八点，“下午顾着开会，忘了告诉你不用等我。还有点事，再等我一会儿？”
“好。”
她点着头，径自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旁边最新的拍卖册看起来。周云铮见她答应得干脆，笑了笑，而后专心将工作扫尾。等结束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期间陆老爷子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情况，知道没事后，便叮嘱她晚上回去的时候声音轻点，别吵到他老人家睡觉。
时以微觉得陆老爷子的自理能力完全不用人操心。
周云铮和时以微不想回去吵到陆纹言，所以在附近找了家新中式餐厅吃饭，餐厅环境清雅，风格极简层次，奇妙的是期间还有评弹弹唱，唱的是幽美宁静的《莺莺祥月》，再配上一壶淡香枸杞菊花茶，端的是内外舒心娴静。
“丝纶阁下静文章，钟鼓楼中刻漏长。檐铃响，响叮当，莺莺莺语唤红娘……”
时以微听着，忍不住又喝了枸杞菊花茶，恍然有些就这样到老也不错的诡异感，难道古人有靡靡之音的说法。她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好笑，回头却发现周云铮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看着她。
“干嘛这么看着我？”
周云铮替她杯里添水，清俊的脸上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悦色，“没什么。”
时以微无语，不过反正看得出他心情不错，算了。
此时也到了《莺莺祥月》收尾的时候，“……步忙忙，忙步返兰房；望巴巴，巴望早成双。”
音乐声落下，三三两两的有掌声响起，但并不喧哗。
时以微偶然听了一曲评弹，觉得精神恢复不少，想起刚在周云铮办公室看的拍卖册，“最近唐中期的拍卖品好像依旧在增加，就算是真有新发现，也不可能发现这么多。”
“嗯，你有什么看法？”
时以微本来对这些是不太关注的，但上次她在H国的时候，周云铮曾经跟她透露了些信息，所以她联想起来有了点判断。
时以微道：“我觉得，有人在制造钱币骗局。”
“钱币骗局”是古玩造假史上著名的一起案件，发生在民国时期，造假者先以古董商人的身份出面高价收购一批某朝有特殊划痕的钱币，随着价格的炒高，越来越多人收集这批钱币，但等这些人收集够了想买给古董商人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人去楼空，而事实真相是，这批有特殊划痕古钱币都是这位古董商人所假造的，历史上根本不存在。
同此理，有人事先制造了大批假的唐中期文物，然后通过某些途径，引来市场追逐，从中获利。
“确实有可能。”
“你好像不意外？”
周云铮道：“最近我也正在查这件事。理论上来说这样的骗局容易被识破，但如果成功的话，获利会非常可观。”
时以微疑惑的是，“现在鉴定技术不断升级，就算真的有人在制造假的唐中期文物，又为什么能骗过藏品公司和收藏家呢？”
周云铮道：“如果这些造假的人就来自藏品公司，甚至是博物馆，那就有可能了。”
时以微倒是没想过这点，虽然能造成这样影响力的绝不可能是个人，但藏品公司和博物馆合作，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如果是真的，那背后的力量绝不简单。
时以微道：“假如你说的是真的，那他们完全可以对任一时期的文物进行造假炒作，那到时候市面上哪里还有真东西？这就太疯狂了，不是，难道就真没有收藏家发现吗？”
周云铮淡淡嘲讽道：“就算真有发现又怎么样？他们只想获得巨额利润，根本不在乎市场混不混乱，东西是真是假。”
“那不就又是一轮击鼓传花？”
“嗯。”
最终总有人买单，但那时候巨头也已经洗劫到巨额的财富。而更糟糕的是，经济越是崛起的国家，越容易成为击鼓传花的对象，因为可利用的因素太多。
时以微咬牙，“太过分了。如果真让他们继续这么下去的话，最后受殃及的是我们费尽心力保存下来的真文物。”
现在国内的文物造假已经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市场危机，如果再让这些巨头势力得逞，到时候摧毁的将会是在国际的声誉。
周云铮见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道：“现在已经有眉目了，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你放心。”
时以微脸微热，“什么眉目？”
周云铮嘴角压了压，“可能跟奥罗藏品有关系，目前拿到的赝品画里有过他们合作的赝品师。”
“我就知道有这个王八蛋！不然他们怎么会那么积极，又是扣留，又是来我们国家参赛，还关心遗失的文物，绝对居心不良！”
“他们露出的尾巴越多，对我们越有利。”
时以微想到明天还要跟奥罗藏品的人见面，不由得问：“那明天见了面，我们不是要趁机找点线索？”
周云铮忍俊不禁道：“不用，真有线索他们也不会摆得那么明显，明天你就以雕刻师的身份单纯参加就行。”
“那你呢？”
“我作为你家属。”
时以微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又觉得周云铮这话没毛病，她甚至还自己圆了理由，“对，以我的家属身份出席，这样说不定更容易发现什么，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你尽管开口。”
周云铮笑着应下。
两人吃完饭又聊了天，走出餐厅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半，正是人家闭餐的时间，说是被赶出来的更贴切。
“今晚的月亮好亮啊。”时以微感慨。
明月高悬，虽然周围依旧车水马龙，但夜色的笼罩还是让一切多了几分静好。
周云铮看着明月，浅笑，片刻后看向她，“嗯，今晚的月色真美。”
时以微意外他的附和，又想起刚才《莺莺祥月》的词儿，哼声道：“明月当空照，去张张，张相公他可得在书房？”
周云铮见她促狭看着自己，不由得失笑。
亚洲文化崇尚含蓄，鲜少能直白说出“我爱你”，于是文坛巨人夏目漱石在翻译“我爱你”时，将它译成了“今晚的月色真美”。
周云铮想对时以微说的有很多，但此刻此情下，脱口而出的便是“今晚的月色真美”。
时以微此后听了很多次，但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周云铮是真闷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