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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亭2022-10-31 17:453,363

   与数日前一样,万义县令朱归再一次早早地等待在了渡口。

   如今临近年尾,差不多也是能够勘察现场的最后机会,朱归亲自带人陪着周蕴一行进了江东密林,在其中仔细搜索了大半日,却一如既往地毫无收获,眼见着日头偏西,今天似乎又要无功而返,他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忐忑。

   此时距离贡船失踪也已经过去了月余,林子里飞禽走兽乱跑,足以遮掩住大部分早日的痕迹,更别提天气一日寒过一日,若不出意料,再过几天便要开始落雪,届时林间白茫茫一片,别说细小线索,就算是雪下埋着几个死人怕是都难以察觉。

   还有,此地林深路险,时有饥饿觅食的野兽出没,若再往深处走,万一这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出了点差池,他区区一个七品小官,又如何担待得起……

   朱归手握着一根长竹竿探路,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面上平静,脑子里却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纷杂交错,让他不胜其扰。

   借着周蕴与随行侍卫说话之机,他悄悄错后几步,觑了叶持一眼,犹豫了下,没话找话:“叶大人年轻有为,如今已经官居六品,实在是令下官万分佩服啊!”

   叶持正在看手中一张地形图,闻言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他。

   朱归笑容不减,细看却能发现表情有点僵硬:“但大人操劳公务之余,也要多加保重才是,北地天寒,大人该更加爱惜自身,才能长久为民造福……”

   叶持更莫名其妙了,拢了拢身上略显单薄的大氅,面无表情道:“你闲着没事了?管我穿衣裳做什么?”

   朱归:“……”

   他差点被噎得背过气去,只听旁边懒懒散散的女声轻笑道:“朱大人,他不是不怕冷,其实只是穷得很,买不起好裘皮。”

   叶持脸一黑,又听江十一悠悠道:“谁爱管你吃饭穿衣,朱大人怕是有些为难事想寻你参详,偏偏你是个死脑筋,不解风情。”

   被人点破了心思,朱归只能苦笑承认:“江姑娘说得是。下官确实有一些担忧,想要劳烦大人帮下官指一条明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见叶持只是站在原地,半点主动询问的意思都没有,朱归生怕他下一句话就是让自己闭嘴,连忙硬着头皮说道:“贡船在下官治下河段失踪,下官确实责无旁贷,可如今一个多月过去,却丝毫线索也无,又眼看着天越来越冷……”

   他将自己种种担忧隐晦地提了一提,叹气道:“下官微末之身本不足道,只是担忧贼人猖狂狡诈,这般耽搁下去,下官无法协助钦差追回贡品,有负圣恩哪!”

   这话半真半假,不过当今那位圣上确实不是个好脾气的,如果案子破不了,只怕除了周蕴这个亲王世子以外,他们这一行人全要倒霉。

   叶持停下步子,定定地看着朱归,一双清冷的黑眸看得他很是不自在,良久,忽然嗤笑一声:“谁说没有线索了。”

   朱归一愣:“什么?”

   他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却来不及掩饰,连忙追问:“大人莫非已有所发现?”

   他举目望去,却见四面八方仍然只有幽暗茂密的树林,合抱粗的高大树木遮天蔽日,时有腐朽的树干横陈于地,这些或生或死的树木之间,到处都是乱石和层积的落叶已,林间兽类来回奔跑之际,又将这些叶子深深踩入泥泞的腐土和淤泥,令人再也难以辨识上面的痕迹。

   一切都和他此前来时毫无分别。

   正好此时周蕴也说完了话,听见叶持最后那句嗤笑,不禁也从另一边走回来,奇道:“叶兄发现什么了?”

   叶持奇道:“我何时说我找到线索了?”

   周蕴和朱归都是一愣。

   这前后两句话截然相反,彼此矛盾,若是由旁人说出,多半是在故意捉弄人,可多日相处下来,周蕴对叶持性情也算有所了解,一怔过后便渐渐冷静下来,沉吟道:“叶兄的意思莫非是,没有线索也是一种线索?”

   叶持虽然脾气坏,却没有故弄玄虚的爱好,闻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朱大人,进出这片山林的路只有图上这几条?案发当日,你确定都已经派人仔细检查过了?”

   他手上的地形图正是这片林子的,标识十分详尽,连本地樵夫都少走的几条近于荒废的小路都已画了出来。

   朱归正想像之前被问及时一样干脆地回答,却忽然一转念想到了什么,略作迟疑之后面露苦笑:“不敢欺瞒世子和叶大人,案发当日下官确实派人仔细搜索了林子,可惜一时人手不足,所以着重搜查的只是林中和对岸,另寻了少许水性好的民夫潜入河底,至于那些已经荒废、难以行人的小路,下官确实无力一一看守。”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那些羊肠小道本来就艰险难行,连单人行走都难免磕磕绊绊,又怎么可能让那么大两艘贡船通过?

   叶持视线落回地形图上,片刻后,指着上面几条极细的墨线勾勒出的小路问:“搜索林子的时候,这几条路周边可有枝叶折断损坏的迹象?”

   朱归回想了下:“有些地方应当有,可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林子里鸟兽众多,还天天有进来打柴的樵夫,这样的痕迹比比皆是。下官以为,贡船巨大,贼人若是想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持冷冷扫了一眼:“你再随便‘以为’下去,我就要怀疑你是贼人的帮凶了。”

   朱归吓了一跳,慌忙闭嘴。

   可他心里仍忍不住疑惑,见叶持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的目光便不自觉地去寻找周蕴和其他人,期望他们的反应能够透露出些许端倪。

   令他失望的是,所有人脸上都如出一辙地写满了困惑。

   这时,周蕴忽然开口:“江姑娘,依你的——”

   话音顿在了半途,他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江十一已经不在他们的队伍中了。

   “叶兄,”他声音严肃起来,“江姑娘不见了!”

   叶持还没答话,头上便蓦地传来一声轻笑:“在这儿呢!”

   紧接着,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穿着小厮衣裳的身影便从附近一棵高树上飞快地滑了下来。

   周蕴等人全都不由目瞪口呆,怀疑自己一行人里混进来了只猴。

   唯独叶持见怪不怪,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于江十一的种种邪门举动了,只掀起眼皮往树下瞥了一眼,淡定道:“发现什么了?”

   江十一笑眯眯看他:“你先说你的想法。”

   叶持既然断定朱归的“以为”大有问题,自然已对贡船消失之事有了自己的猜测,此时也不犹豫,开门见山道:“我之前就有过疑惑,运河连通南北,其间不乏荒僻无人处,为何贼人不在那些地段作案,偏偏要赶在重阳人人登高望远的时节,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数日前,他就曾与周蕴等人讨论过这个问题,那个时候他没有明确给出答案,但到了现在,真相却是呼之欲出了。

   他沉吟了下,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如果贡船真的从此经过,绝不可能不留任何痕迹,如今几番搜索仍一无所获,唯一的可能便是船从来没有进过林子。”

   “没进过林子?”朱归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认定,不由愕然,连忙道,“世子,叶大人,可是河底没有沉船,对岸一片荒野藏不住东西,如果没进林子,那还能去哪?”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忙又补充:“两位若不信下官之言,可以随便去找当日目击之人询问。”

   叶持一哂:“我没说你故意隐瞒,只不过——”他转头看向江十一,只一瞥便收回了视线,淡淡道:“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江十一从来都是幻术把戏的行家里手,叶持能够想到的,她自然早就有所怀疑,闻言立刻弯起眉眼,悠然笑道:“刚刚你们聊得开心的时候,我去爬了几棵树,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痕迹。”

   周蕴目光凝住:“什么痕迹?”

   江十一拍了拍旁边冰冷粗糙的树干,笑道:“比如说,前面那棵树上,有树皮被硬物摩擦磕碰的痕迹,绳索脱落下来的麻线,还有奇怪地折断了的细枝……都在离地至少两丈高的地方。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两丈高的地方?

   就在队伍中大多数人都在面面相觑的时候,江十一又摸摸下巴,神神秘秘地笑了起来:“哦,对了,还有这个。”

   她从袖口里抽出一块叠成四方的手帕,慢慢展开。

   白色的棉布手帕中间静静躺着一块指甲大小的奇怪薄片,一面光亮,呈现淡淡的棕褐色。

   周蕴看了江十一一眼,找了根细树枝,谨慎地将那片薄薄的东西挑了起来,仔细观察。

   很快,一抹惊讶之色自他面上浮现出来。

   “木漆?”

   江十一笑吟吟道:“没错。”

   树上当然是不会长出干涸脱落的木漆的,那么……

   叶持迎向周蕴愈发惊诧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点头:“贼人将贡船藏在树上,避过了案发当日的搜索。”

   朱归:“……什么?”

   这句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合在一起,却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周蕴也没比他好多少,皱眉问:“你刚说船没有被藏进林子,又说船藏在树上,贼人到底……”

   他越说声音越轻,似乎觉得此事太过荒谬,又像是已经被叶持前后矛盾的话语绕得头晕。

   到了最后,他索性闭了嘴,只按着太阳穴,等着对方主动解答。

   但叶持却只是隐含讥诮地勾了下嘴角,半个字也没有再说。

   周蕴:“叶兄——”

   江十一忽然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天色已晚,世子不如先回城歇一歇?”

   周蕴惊讶地看向她,随即微微眯起眼,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等到在布置一新的县衙客院安顿下来,他立刻屏退了所有侍卫,低声道:“与磬王叔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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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珑幻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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