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交通站位于小白楼附近第四号路西北面的一幢独立的二层白俄小洋楼,门牌为十六号。第四号路是一条东北和西南走向的马路,马路的东北尽头紧挨着海河边。
石英出了老龙头火车站后,叫了一辆四轮马车,过了万国桥,顺着海河的河沿走了没多远,右拐来到了第四号路。路过十六号楼时他没有吭声,让马车径直从院子的门前驶过。他注意观察了一下,十六号楼的院门前空无一人,只有马路对过有两个清洁工人正在整理垃圾桶,除此之外前后一百米之内再没有其他人。
当马车快驶出第四号路时,石英让车夫把马车停了下来。付过车费后石英掉头又朝十六号楼走了回去。他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马路周边的动静,来到十六号楼院门前后左右看了一下然后按动了门铃。过了一小会儿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院门。
“请问,军官先生,您找谁?” 中年妇女表情凝重地问道。
“俺找候德贵,就是这座公馆里的大厨。” 石英按照在北平时李平交代的联络暗号说道。
“那,您是……” 中年妇女迟疑了一下问道。
“俺是候德贵的表哥,从张家口来。” 石英应答道。
“那……好吧,您跟我来吧!” 中年妇女把石英请进了院里,然后把院关了起来。
院子不大,离院门十米左右有一个园丁正在整理草坪。小洋楼的门口一个身穿长衫的男人正朝走过来的石英和中年妇女张望着。这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一副老沉持重的样子。
“王管家,客人到了。”中年妇女低眉顺目地说道。
“好的,石长官,请进。” 王管家伸出右手,十分客气地把石英请进了小洋楼。
小洋楼的一楼客厅陈设非常考究。房顶的中央吊着一个巨大的吊灯。墙根有一个壁炉,天气热了没有使用。墙上面挂着几幅俄罗斯风情的油画。墙角的一个几案上摆放着一个摇把式的唱片机。几件实木家具外带几组硕大的皮质沙发,充分彰显出了白俄贵族的奢靡华贵。
“王管家,候德贵不在吗?” 石英用暗语问道。
“候德贵买菜去了,一会儿奏回来了。”暗号沟通一切正常。王管家回头对中年妇女说道:“丁大妈,您去给石长官沏壶茶。”
丁大妈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王管家这时好像瞬间换了个人似的,兴奋地上前握住石英的手,然后低声说道:“石英同志,可把您盼来了。一路辛苦了。”
“还是您们天津的同志辛苦,帮俺们根据地解决了缺医少药的大难题。” 石英被王管家的情绪所感染,顿时觉得从心底荡漾起一股暖流,情绪激动地说道。
“您先在沙发上坐着歇会儿,半小时后另一条线上的情报员会把取货单送过来,到时候我陪您去把药品取了,然后安排您安全地离开天津。” 王管家把石英让到沙发旁边坐下,笑了下说:“您稍等一下,我上楼换件衣服,顺便把车辆准备一下,一会儿人来了咱们就出发。”
“好的,您先忙。俺正好在沙发这儿休息一下,兹两天可把俺给累坏了。” 王管家上楼后,石英仰头靠在了沙发上。他侧脸看了一下旁边的落地大座钟,还有二十分钟整十一点,想着下午还要赶回北平,他决定小憩一会儿。
“石长官,请您起来用茶吧!” 石英睁开眼一看,是丁大妈端着茶壶过来了。丁大妈蹲下来往茶几上的杯子里斟了茶水,然后端到了石英面前。石英见状急忙伸手接杯子,没想到丁大妈趁势塞给了他一张纸条。丁大妈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出去了。石英利用茶几遮挡,将纸条放在两腿中间展开,只见上面写着:“楼里楼外全是特务。”他的身上不由自主地惊出一身的冷汗。
尽管石英不清楚这个丁大妈是做什么的,但是从纸条的内容看应该是自己人。看来这个王管家是想自己做诱饵,采用瓮中捉鳖的方式把来送取货单的情报员抓获,进而破获天津的地下组织。好阴险的毒招啊!自己的牺牲事小,组织的安全事大。他决定采取行动,但这个行动过早,必须赶在情报员到来之前。
“石英同志,让您久等了。一切都安排好了,等情报员来了以后咱们奏出发。”王管家换了一身西服从楼上下来。
“好的,好的,客随主便,一切听从王管家的安排。”石英笑着说道。
“怎么样?根据地生活比较艰苦吧?”王管家在对面的沙发坐下来,佯装关心地跟石英闲聊道。
“还好,已经习惯了。”石英虚与委蛇地与王管家周旋着。
当座钟的指针指向十点五十五时,石英站起来说道:“呦!忘了个事儿,洋车还在大门外放着呢!俺去把它推进来。”
“不用您去,把钥匙给了丁大妈,让她去奏行。”王管家说着冲着厨房喊了两声:“丁大妈,丁大妈。”
“丁大妈推不动,还是俺去吧!”石英说着就往外走。
“那您在这呆着,我让丁大妈喊外面的园丁去推。”王管家站起来挡在了石英的面前。
“不用了,还是俺自己去。”石英拨拉开王管家就往外面走。
“那我跟您一起去吧!”王管家上前一步拽住石英的胳膊说道。
“好吧!”石英嘴里应承着,出小洋楼的大门时趁王管家不备一拳打在他的太阳穴上,然后抬腿就往门外跑。王管家疼的“噢”地叫了一声,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院子里的园丁看见小洋楼的大门口发生状况,拔出枪来迎着石英便冲了过来。石英掏出枪来抬手就是一枪,园丁应声倒地。石英刚要往大门跑,丁大妈从小洋楼里出来拉住了他,说道:“大门外有特务,跟我走后门。”说完带着石英绕着小洋楼朝后面跑去。
打开后院墙的小门后,丁大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坏了,安全信号没取下来。”说完她扭头朝楼前又跑了回去。
小洋楼的二楼有一扇窗户的玻璃上贴了一个碗口大的红色吊坠,只要将玻璃击碎吊坠就会掉落,就会对外面前来接头的人进行危险警示。丁大妈一说石英马上也反应了过来。他刚才之所以放心大胆地进入小洋楼,就是因为在马车上观察到了二楼玻璃上的红色吊坠。
丁大妈刚拐过楼角,迎面碰见王管家带领七八个特务追了过来。丁大妈见状急忙躲到花墙的后面,从衣襟下掏出一支手枪与王管家等人对射了起来。石英赶过来后两人一起与特务们交起火来。
“快,到前面那棵柳树那去,把二楼带红色吊坠的玻璃打碎。” 丁大妈一边开枪一边对石英命令道。
石英朝特务连开两枪,然后猫着腰迅速跑到了柳树跟前,举起枪来对带红色吊坠的玻璃连开数枪,把玻璃打了个稀碎。等他返回到花墙后面时丁大妈已经中弹倒地。石英扶起丁大妈连声呼喊着,丁大妈微微睁开眼睛,气息微弱地说道:“《庸报》……问此生……情……”话没说完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石英怒从心头起,举起枪来朝着特务们连续扣动扳机,直到把弹匣里的子弹全部打了出去,然后将打空了子弹的手枪朝特务抛了过去。趁着特务们躲避和卧倒之机,石英跳出花墙朝后门跑去。
“前面的什么情况。”后门的街巷里正好过来一支日本人的巡逻队,看见六七个手持短枪的人从小洋楼的后门出来追击,对着迎面跑来的石英问道。
“有土匪抢劫。”石英一看日本人把他当成了蒙疆军军官,顺势扯了个谎。
日本人的巡逻队和王管家带领的特务们“兵乓”开枪打了起来。石英趁日本人不注意拔腿就跑,一连拐过两个街巷后,见后面没什么人追过来,才停下了脚步。他扶着电线杆子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正好有一辆三轮车迎面过来。他让车夫把车头调了过来,然后坐着三轮车到了海河边。
“《庸报》……问此生……情……”石英来到河边的一张木椅旁坐下,一边回忆着刚才与特务枪战的场景,一边琢磨着丁大妈牺牲前说的话。“《庸报》应该是一张报纸,那么,问此生……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一句古诗。可是他只在小的时候读过几年私塾,这是谁的诗句他根本弄不明白。
石英从旁边的报摊上买了一张《庸报》,希望从中查阅到有关地下组织的信息。可是他把报纸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也没有看到上面有“问此生……情……”的字样。此时的石英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你要有在失去组织照应的情况下单兵作战的信心和勇气。”石英想起了临出发时穆晓枫shuji曾经嘱咐过的一句话。是啊!任务还没有完成,俺不能这样气馁。一定要想办法和组织上取得联系。他取出了一颗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望着空中飞翔过的海鸥,他沉思了片刻,把烟蒂丢到了水里,然后离开了海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