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嫒红自从生了孩子后,高岳成极少让她操劳。但是田嫒红是个闲不住的人,只要一得闲就主动帮着高岳成打理药行里的生意。前一段由于山洪爆发导致驼路中断,致使药行的供货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各国客商隔三差五就来药行打探消息。田嫒红积极与各位客商沟通,求得他们的谅解与支持。客商们对她的语言沟通能力和亲和力称赞不已,说她天生就有做生意的头脑,是高岳成的贤内助。
下午田嫒红喂完了奶,把孩子哄着睡着后,正准备出门找二掌柜段德海核对一下当月的账目,段德海的小儿子段小成进来了。段小成这一段时间放暑假没有上学,刚从街上玩完回来。他怕把屋里的孩子吵醒,就拽着田嫒红的手踮着脚附在耳边悄声说道,“东家奶奶,大门外来了一个和尚,说是认识您,让我进来喊您。”
“哪来的和尚?”田嫒红疑惑地问。
“不知道,不过听口音好像和您说的话差不多。”段小成一脸懵懂地说道。
“囊一定是洪州来的和尚了。”田嫒红寻思既然是老家来的和尚,而且还指名道姓地找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她来不及细想,跟着段小成来到了大门口。
“这不是大姐夫吗?您咋……”田嫒红十分惊讶。门口来的和尚不是别人,正是田嫒红的大姐夫石英。虽然说自从大姐死后将近六年了没见过面,但田嫒红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阿弥陀佛,正是贫僧。”估衣街上人来人往,石英向田嫒红施了一个佛礼,并且示意她不要多言。田嫒红明白了石英的用意,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赶紧将他带进了药行。
进屋后田嫒红给石英倒了一碗开水,然后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大姐夫,您不是当了八路军了吗?咋……”
“是在八路军的队伍上干着呢!此次来天津是执行任务的。”石英一看田嫒红误会自己了,赶忙解释道。
“俺还以为真的是哪来了一个游方和尚。”田嫒红笑着说道:“不过,大姐夫,您穿上这身衣裳还真就像个和尚呢!”
“连你都看着俺像和尚,囊就说明俺这身装扮旁人看不出啥破绽。”说到这儿石英停顿了一下,问道:“俺兹次来想在你这儿暂住几天,也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啥方便不方便的,您尽管住下来,有啥需要帮忙的就吭声。”田嫒红爽快地答应道。
石英的心中陡然涌起了一阵的暖流。在远离家乡、远离根据地的异地他乡,在日伪特务的搜查追捕下,他就像一叶孤舟一样,终于在茫茫人海的繁华都市中,找到了一个避风的港湾。
看着眼前的田嫒红,石英不由地想起了田福林,他愧疚地说道:“咱爹去世的时候俺正在外地执行任务,也莫顾上回去送他老人家一程。”
“俺囊会儿正怀着孩子,家里也莫告诉俺,等得到了消息,已经出完殡了。唉!总以为来日方长,让他您老也老了过上几天好日子,没想到世事无常……”田嫒红说着话眼圈红了起来。
田嫒红和石英正在屋里说着话,高岳成从药行门面房的药铺坐诊回来。进后看见石英后对着田嫒红问道:“家里来客人了?”
“是大姐夫来了。”田嫒红赶紧将石英介绍给高岳成。
“噢!是大姐夫呀!”高岳成尽管没见过石英,但知道有这么一个大连襟。见石英站了起来,热情地说道:“快坐,坐下说话。”
“四妹夫好。”石英抱拳施礼道。
“俺听春林拉呱,说你不是在龙山上干八路吗?咋……”高岳成疑惑不解地问道。
“俺来执行任务,为了方便装扮成了和尚。”石英指了指身上的装束,尴尬地对高岳成笑了笑说道。
“大姐夫想在章们家住几天,俺想着过会儿让二掌柜把东下房拾掇出来。”田嫒红对高岳成说道。
“好,好,住在一起方便照顾。大姐夫既然来了就踏踏实实地住下,安下心办您的事情。回头让田嫒红给您找几件衣裳换上,这样您在药行进进出出的也比较方便。”高岳成非常欢迎石英的到来,热情细致地对田嫒红吩咐道。
有了高岳成和田嫒红的接纳,石英的心里踏实了许多,于是当天便在和盛恒药行住了下来。晚上石英一个人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仿佛又回到了上午小白楼第四号路白俄小洋楼与特务们的枪战的现场,心里反复琢磨着丁大妈牺牲前说过的那半句话。
药行的事情石英不懂,也插不上手,所以清早起来就帮着石迎春打扫庭院。吃过早饭后,他到街上买了一张《庸报》,回来后坐在院里的一张藤椅上翻看起来。田嫒红抱着孩子出来晒太阳,看见后问:“大姐夫,喜欢看报纸啊?”
“随便翻着看看。”石英把报纸收了起来,问:“四妹,你读的书多,俺问你,‘问此生情’是不是一句古诗啊?”
“确实是一句古诗,是金朝文学家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中的诗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田嫒红说完笑着问道:“大姐夫咋想起问这个?”
“随便问一下。”石英接着问,“你说的元好问,就是古年在章们洪州龙山隐居的那个大诗人吗?”
“是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咋?大姐夫现在开始对古诗词感兴趣了?”田嫒红好奇地问道。
“莫有,俺在龙山根据地的时候和大云寺的宗昊大师交往比较多,闲了莫事的时候经常听他拉呱元好问在龙山隐居时的故事。”石英解释道。
“怪不得您来的时候穿了一身和尚衣裳,原来在龙山的时候天天跟和尚在一起呢!”田嫒红笑着打趣道。
石英与田嫒红的一番谈话破解了他心中的疑虑,看来丁大妈所说的话确实是此次行动的一句应急接头密语。可是眼下该怎么办呢?石英感到心里非常茫然。
第三天早上,石英正在厨房外面帮着石迎春劈柴,大门口进来一个矮个子片警。这个片警姓尚,大伙儿都管他叫尚警官。尚警官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结结巴巴地喊道:“段……掌柜,段……掌柜。”
“来了,尚警官。”段德海听到喊声从屋里迎出来,笑着对矮个子警察问道:“户口办好了?”
“没呢!我正好从……药行路过,顺便进来知……会您一声。拿戳子的这几……天不在,您还得让东……家的亲戚再等……上一两天。” 尚警官接过段德海递过的烟来,点着抽了一口,瞅了一眼正在劈柴的石英,对段德海问道:“呐……个大个就是东……家的亲戚啊?”
“是的,前天刚从洪州老家来,要在天津暂住一段时间。”段德海说着话把烟盒塞到了矮个子警察的手里。
“介是嫩……么说的。”矮个子警察略微推让了一下,把烟揣进了口袋,然后看着石英啧啧赞赏道:“看……上去有把子力……气啊!”
“山里人嘛!天天干农活儿。”段德海关心地问:“嫩么样?介几天您父亲的腰腿疼好点了吗?”
“前一段东家看……完后吃了几……副药,现在好……多了。”
“过一段时间再让东家给瞧瞧。”
“好的,替我谢……谢东家啊!您忙着,我先走……了。”
尚警官说完了转身要告辞。这时田嫒红正好从大门外进来了,问道:“尚警官,有事儿啊!”
“没事儿,进来跟段……掌柜说句话,走……了啊!” 尚警官说着话出了院子的大门。
田嫒红来到石英的身边,递给他了一份报纸,问:“大姐夫,俺刚才在大门外买了一份报纸,看是你要的吗?”
石英把斧子放下,将木材归拢了一下,然后把报纸接了过来。他走到藤椅旁坐下,将报纸翻阅了一遍,忽然把目光停留在了副刊文艺版的一则启事上。
问此生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津津门青年读书会定于八月二十四日下午三时,在中心公园六角亭,举办金代文学家元好问诗词作品读书分享会。
石英看到这几行字时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启事反复看了几遍,没错,是八月二十四日。这不就是明天吗?他仿佛在暗夜的行走中看到了黎明的晨曦,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