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田福林出殡的日子。田福林过世后,田守业的二姐田嫒莲问他,用不用给远在天津的田嫒红报丧。田守业面露难色,思谋良久后说,算了吧!一来得专门派人到大同去打电报;二来田嫒红现在怀有身孕,怕经不住远途奔波。只通知洪州的远近亲戚就行了。
田福林的灵柩停放在田府的堂屋。阴阳先生看了日子,说需要停灵十日方可下葬。田守业和几个堂兄弟,以及二姐田嫒莲、姐夫王春林日夜守灵,药行大掌柜张贵才安排了几个伙计前来陪伴。
十天来,田福林的生前故交,以及受过田家恩惠的洪州各界人士闻讯后纷纷前来田府进行吊唁。贾金海、李世为等几位田福林以前的旧同僚更是忙前忙后,帮着田家人张罗丧事。张贵才请了几拨吹鼓手,并请了常山元灵宫的道士李理带着道乐班来田府做道场。
今天早起,田家众孝子在灵柩前磕过头后,田守业端起老盆摔碎。随着一声“起灵”,十六个粗壮的汉子用杠子将灵柩抬出了田府。走在最前面的是放炮仗的,接着是抬金柜银柜、金山银山摇钱树和纸马纸驴纸牛的,之后便是吹鼓手和沿路撒纸钱的。
田守业面色悲哀扛着引魂幡慢慢地走着,紧随其后的是他的几个堂兄弟,再后面是五服之内的侄子,以及外甥表侄等。王春林和田府的其他女婿一起跟在后面。孝子的后面,十六个抬棺人抬着灵柩缓慢行进,所有的孝女跟在灵柩的后面。
送葬的亲朋好友多达数百人,以至于半个洪州城都被轰动了。人们纷纷涌上街头自发送别田福林。张甫小队长率十几名警员主动上街维持秩序。看见田福林的灵柩过来,张甫小队长不禁泪流满面,下意识地脱帽致敬。受了张甫感染,沿街所有的警察均自发行注目礼。
大街上的轰鸣的炮声和凄惨的哀乐声传到了圆觉寺,魏和尚和妙贤师傅在禅房里正坐在炕上闲聊,听到后问妙贤师傅,“这大街上闹哄哄的,是谁家发阴呢?”
“是田福林死了,今儿个出殡呢!”妙贤师傅把耳朵凑到了窗户边听了一下说道。
“田福林?就是田府的囊个田福林?按说岁数不大呢!咋给死了?” 魏和尚感到非常意外。
“县公署为了给日本天皇祝寿,让和盛恒药行奉献黄芪王,药行莫给,就把大掌柜张贵才抓了,而且还要抓田家的大公子田守业。为了救人,田福林去大同寻了他的堂兄田福康,结果回来后被人们说成是汉奸,闹得是满城风雨。田福林一时想不开,就吞大烟死了。”妙贤师傅对魏和尚解释道。
“师兄,俺想出街上逛逛去。回来七八天了,天天呆寺院里,快把人憋屈死了。”魏和尚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妙贤师傅说道。
“囊你就出去哇!不过要小心一点。”妙贤师傅吩咐道。
“噢!”魏和尚应承了一声,下地穿鞋出了禅房。
魏和尚出了石桥巷,来到了永安大街,送葬的队伍刚走过去,街上的人正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聚在一起议论。忽然他在一伙人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叫李老三,是当年王天庆手下的一个联络副官。只见李老三探着头看了一会儿远去的出殡队伍,溜达着朝西大街走去。魏和尚远远地跟着李老三来到了一个杂货铺。
李老三刚进了杂货铺,魏和尚跟着就进来了。他着实被吓了一跳,脸色煞白地问:“魏团长,咋个是您?甚时候回来的?”
“回来时间不长。”魏和尚反手把门关住。
“您不是在牛头寨给胡三爷当参谋长吗?咋……咋回洪州了?”李老三不知道魏和尚此番回洪州所为何事,更不知道他回来带了多少人。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结结巴巴地问。。
“俺跟胡三爷早就一拍两散了。兹会儿俺啥也不是,就是一个游方僧人。” 魏和尚拍了拍李老三的肩膀说道:“才将在街上看见你,过来跟你拉呱拉呱。”
“囊俺给您烧壶水,一会儿沏点茶喝。有甚需要兄弟俺效劳的您就吩咐。”李老三见魏和尚并无恶意,神情稍微放松了些。
“莫啥的事情,不用麻烦了,俺坐会儿就走。”魏和尚知道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已经不再是过去在王天庆手下当团长的时候了,所以态度变得和蔼了许多。他叹了口气说道:“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啊!你说,田福林,一个多受洪州人爱戴的人,就这么个走了。”
“虽说不是呢!全是囊黄芪王给闹腾的。起初囊鳖子县长马维图抓了大掌柜张贵才,逼得莫办法,田守业拿着黄芪王送过去,不料想是棵假的。马维图说田守业哄他,给限定了三天时间,拿不出来连田守业一起抓。田福林这才去大同寻他冈冈田福康,把事情平了下来。照俺说囊黄芪王就是个惹事的根苗,谁沾上谁倒霉。去年秋上祭拜常山爷时就死了耨些人,兹回又把个田福林给闹腾死了。” 李老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开始一五一十地念叨了起来。
“囊就是说,真的黄芪王不在和盛恒药行?”魏和尚让李老三这么一说弄得有些摸不着北了。他自言自语道:“兹个高岳成背后一定有高人支招,弄了皱些个假黄芪王来偷天换日。”
“应该是不在和盛恒药行。要是在的话,囊种情况下,凭田守业囊纲人管你宝贝不宝贝呢,早就拿出去给了县公署了。” 李老三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忽闪着眼睛问:“您才将说高岳成弄了好些个假的黄芪王,不就是田守业拿出去一棵吗?”
“噢!俺就是随便一说。” 魏和尚把话岔开问:“你在洪州城开铺子,汪梓和还跟你有来往吗?”
“章们这会就是一个小百姓,人介是蒙疆军,能看得起章们一个小买卖人。甭说联系了,走对面都当成不认识。人介这会儿是眼睛长在脑门子上头了,只会往上看。您看看这几天田福林死了把个他忙栏的,为甚?还不是因为介田福林的冈冈田福康是大同省的省长?人介田省长一个电话,大掌柜张贵才就给放回来了,而且日本顾问松尾还得亲自登门道歉。” 李老三忿忿不平地说道。
“不管咋,如果尿盆子问起不要跟他说俺回了洪州了,俺不想招引他。” 魏和尚神情严肃地嘱咐道。
“您放心,俺知道轻重,不会做囊种不仁不义的事情的。俺和尿盆子……” 李老三生怕魏和尚不相信,想极力把自己撇干净。
“不用说了,俺相信你。”魏和尚打断李老三,说道:“囊俺走呀,不打扰你做买卖了。”
“着忙甚呢!坐上会儿再走哇!”李老三急忙起身相送。
“不了,你先忙哇!”
魏和尚说着话,打开门离开了杂货店。他将妙贤师父和李老三所说的话相互印证了一下,又结合在街上听看热闹的人说的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黄芪王没有被日本人弄走,但也没在和盛恒药行存放。那么,假的黄芪王到底有几棵?真正的黄芪王到底在哪儿呢?他一边走一边低头寻思着。
魏和尚沿着西大街没走多远,就被四五个人迎面拦住了去路。他抬头一看,这几个人气势汹汹,知道来着不善,于是扭头拐进了旁边的一条胡同,然后撒腿就跑。没想到那几个人也跟着进了胡同,并一路叫喊着追了过来。
这几个人不是警察局的官差,也不是土匪强盗,而是和盛恒药行的伙计。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春林。他和四五个伙计刚从东门外出完殡回来,有个伙计边走边悄悄跟他说了一句:“您看前面过来的囊个人是不是魏和尚?” 王春林经过提醒定睛一瞧,果不其然是魏和尚,于是便带人拦住了去路。
魏和尚在胡同里前面跑,王春林带人在后面追,最后魏和尚终因体力不支被王春林等人撵上。几个人把魏和尚围在当间左一拳右一脚,打得他直个劲地哭爹喊娘,最后被两个伙计摁倒跪在地上。王春林用手扣住魏和尚的下巴问道:“魏和尚,你个鳖子还认识俺吗?”
魏和尚抬起头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王春林松开手,然后拍了拍魏和尚的脸说道:“俺叫王春林,是和盛恒药行的伙计。在牛头寨章们见过面。当时你偷了俺们药行的黄芪王想逃跑,在大石岭被俺们逮住过。咋了?皱么快就忘了?”
“噢!想起来了。黄芪王的事情怨俺当时鬼迷心窍。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俺一回吧!不过囊棵黄芪王真真切切是假的啊!俺可没哄你。”魏和尚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当面认怂。
“上次在大石岭要不是八路军搭救险些遭了你的黑手。你不是有枪吗?枪呢?” 王春林气咻咻地质问道。
“哪有枪呢!俺早就不当土匪了,兹会儿重回圆觉寺当和尚了。”魏和尚颜面扫地,低声下气地说道。
“就你?还是圆觉寺的和尚?” 王春林不相信魏和尚所说的话。
“俺真的是圆觉寺的和尚,妙贤师傅是俺的师兄。六年前寺庙被日本人毁掉,俺才上山当的土匪。” 魏和尚真切地说道:“圆觉寺跟和盛恒药行都在石桥巷,成天在一个巷子里出出进进的。药行里面岁数大一点的伙计应该对俺有印象。”
“春林,他还真是圆觉寺的和尚,法号妙可,俺认识他。”一个稍微年长的伙计对着王春林说道。
“既然如此,看在妙贤师傅的面子上,兹回就放过你。以后要恪守佛门戒律,好好当你的和尚,要是再做坏事绝对饶不了你。滚哇!” 王春林厉声呵斥道。
两个伙计松开了手,魏和尚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神情沮丧地离开了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