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些日子就是中秋节了。这几天高岳成跟田嫒红合计着买些礼品,让王春林给马毅鸿捎过去。二十多年没见了,马毅鸿还能不忘旧情把黄芪王归还给和盛恒药行,这着实让他有些感动。给马毅鸿买一个白铜水烟袋,再给其夫人买些绸缎,然后再给孩子们卖些糖果……可是,这些礼物高岳成总觉得还是太轻了,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囊马老板有啥喜好的?”田嫒红看见高岳成有些作难,关心地问道。
“囊老汉喜欢听戏,旁的喜好好像也莫啥。”高岳成思谋着说道。
“囊好办,送他一台留声机哇!想听啥戏听啥戏。”田嫒红出着主意说道。
“兹个主意倒是不赖。”高岳成赞同道。
“俺一会儿正好去黄芪加工厂,回来时候在估衣街上眊眊,有合适的就给老人家买上一台。”田嫒红抬头对高岳成说道。
估衣街原本就是天津有名的洋货街,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开设了桂蠹文犀洋货局,经营八音盒、留声机、洋布、洋火、眼镜、手摇缝纫机、座钟、怀表等。到了清末民初洋货店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不到两里地长的估衣街上就开了十几家。
田嫒红去薛家胡同看完黄芪加工的进度后,回来在估衣街的西口下了三轮车,走了没几步便进了大兴和号洋货店。洋货店的老板冯敬轩经常去和盛恒药行找高岳成针灸,和田嫒红也非常熟悉。
“哟!高夫人,您可是稀客啊!一条街住着,介么长时间了您还是头一回到俺的店里来。快,先请坐。” 冯敬轩热情地把田嫒红迎进店里,又是忙着让座,又是忙着沏茶。
“咋样?冯老板,生意还好吧?” 田嫒红呷了一口茶问道。
“马马虎虎,只能说对付了。介年月兵荒马乱的,人们呀顾肚子要紧,买货的少。不比您开药行呀,无论贵贱谁都离不开。” 冯敬轩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问道:“您今天来想看看嘛?”
“看看留声机。”田嫒红随手指了一下货架上的留声机说道。
“留声机?好嘞!俺给您推荐一款德意志的留声机,音质效果没的说,奏是价钱比别的牌子稍微贵点。” 冯敬轩不好意思地说道。
“只要货好,贵点无所谓。” 田嫒红笑着说道。
“没事儿,咱们是老街坊了,俺一会儿给您让点。” 冯敬轩说着让伙计小五从后院的库房里搬出一台崭新的手摇留声机。
“嚯,这个头可真够大的。” 田嫒红说着话连忙和冯敬轩一起把放着茶碗的茶台腾空。
“俺给您放一段您听听。放一段梅兰芳的贵妃醉酒吧!” 冯敬轩给留声机上好了弦,找了一张唱片放进去。随着一阵京胡的鸣奏,一阵如潺潺流水般的唱腔从留声机的铜喇叭里放了出来。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不错,就是它了。多少钱?”田嫒红听后非常满意,
“零头俺给您抹了,您给八十块银元得了。德意志介个牌子好,英国货和美国货比它要便宜一二十块银元。另外,俺再送您一套京剧四大名旦梅兰芳、程硕秋、尚小云和荀慧生的唱片,您一会儿回去奏可以听了。”
“那俺先谢谢您了。您让伙计先给俺搬到家去,俺刚从黄芪加工厂回来,莫带银票,身上只有联银券。一会儿让伙计给您把银票捎过来。”
“没问题。”冯敬轩扭头对伙计说道:“小五,把留声机拾掇好,给高夫人送过去。”
“得嘞!”小五猫下腰搬起留声机放进了包装盒里,手脚麻利地把包装盒封好。
“那,冯老板,囊俺就告辞了。”
“好的,有嘛需要的奏过来。” 冯敬轩拱手施礼,把田嫒红送出了大兴和号洋货。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往来不断,小五抱着留声机跟在高岳成后面走着,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卖糖墩的人身上。卖糖墩的把肩上扛着的草把子杵在地上,右手条件反射般地摸了下后腰。打眼一看是个十四五的店铺伙计,于是把手收回来,恶狠狠地骂道:“介你妈谁家的熊孩子,瞎眼了?”
“你才瞎眼了呢!马路你们家开的?” 小五小声嘟囔了一句,没理卖糖堆的,继续顺着人流朝前走。
“嘿!你个小崽子,还反了你了不成?” 卖糖墩的上前把小五的后脖领子拽住。
小五双手抱着留声机,被拽的动弹不得。田嫒红听到身后的动静,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一个小五被一个卖糖墩的纠缠住了,赶紧问道:“咋回事?”
“介小子哈,抱着一个破留声机差点把俺撞一个跟头,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想开溜。” 卖糖墩的振振有词地说道。
“一个孩子,您跟他计较啥?他抱着东西呢!快把手松开。”田嫒红劝解道。
“松开?你让他再骂一句?” 卖糖墩的不依不饶地说道。
“介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碰一下又嫩么了?”街上开店铺的有认识小五的帮着腔说道。
“嫩么了?再骂一句非打他个满地找牙不可。” 卖糖墩的嚣张地说道。
大街上人来人往,一看这儿吵起来了全都围了过来。有的对着卖糖墩的说,好好卖你的糖堆得了,跟个孩子瞎嚷嚷什么?有的指着小五说道,天津卫不比乡下哪哪都宽敞,真是个老坦儿……
人越聚越多,卖糖墩一看情形不对,迫不得已松开了小五的衣领,指着小五子骂道:“瞪,再瞪眼小心俺扇你。”
“好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他有啥不对的地方俺给您赔个礼道个歉好吧?” 田嫒红和颜悦色地对卖糖堆说道。
估衣街上平时有两个卖糖堆的,可眼前这个买糖堆的田嫒红从来没见过。她心里正在纳闷,忽然发现这个卖糖堆的衣襟鼓鼓囊囊的,而且衣衫下摆还露出了一小截枪缰。坏了,这不是卖糖堆的,这你妈是特务呀!想到这儿田嫒红赶忙推了小五一把,说道:“走了,走了。”
回到和盛恒药行后,田嫒红给小五把账结了,嘱咐道:“回去的时候留点心,尽可能地躲着点那个人,不要横生枝节。回去以后赶紧把钱给了你们东家。”
“知道了,谢谢高夫人。”小五子道了谢走了。
田嫒红让高岳成把留声机搬出来,欣喜地说道:“瞧!多漂亮,看这喇叭锃光瓦亮的。”
“用不用俺给你放上一段戏听听?”高岳成说着拿起唱盘就要放留声机里放。
“甭放了,孩子呢?”田嫒红对高岳成问道。
“石迎春才给哄着,抱到西房睡觉去了。”高岳成说完看着整天忙碌的田嫒红说道:“早知道你要生孩子,囊会就甭让佣人小香回乡下了,直接带到天津来就好了。”
“不打紧,个人的孩子还是个人带好。再说不是还有石迎春帮衬着嘛!”
“俺是怕你累着呢!”高岳成歉意地说道。
“年纪轻轻的,累啥累呢!”田嫒红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接着对高岳成说道:“才将回来的路上碰上一个特务,还装成个卖糖堆的。”
“你咋知道是个特务?”高岳成担心地问道。
“后腰挎着把手枪,不是特务还能是啥?还险点和刚才囊个送货的伙计吵起来。”
“囊些鳖子喀不好惹,以后出门小心些。”
高岳成夫妇俩正拉呱着,段德海从黄芪加工厂回来了。进院后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上房,对高岳成和田嫒红说道:“俺看估衣街上八成要出事啦?”
“咋了?”高岳成和田嫒红惊讶地问。
“俺刚才回来是发现估衣街上一下多了好些个做买卖的生面孔。有修锁配钥匙的,还有几个拉洋车的。俺大概其数了一下,足有七八个。介些人以前从来没见过,早上走的时候还没有呢!都是半上午忽然冒出来的。”段德海不无担心地说道。
“俺才将回来的时候就遇见一个,是个卖糖堆的。兹些个特务又不知道鳖着啥坏水呢!”田嫒红愤愤地说道。
“吩咐伙计们,以后进进出出的都要加小心。” 高岳成对段德海说道。
“知道了,东家。俺一会奏安排下去。”
“对了,前天王春林回来说起了高进兄弟俩和父母失散的事情。俺的意思是让高进过些日子跟驼队一起回去和他父母团聚一下。以后让他跟着驼队走一段时间,如果确实是块才地,就让他给李成威打打下手,专门负责驼路上的事情。”
“好的,东家,俺也有此意,那奏按东家的意思办?”
段德海正欲离开,院里响起一阵“叮铃铃”的车铃声。是上回帮大姐夫送药的小王来了,正在院里停放自行车。段德海见状赶忙出去把小王接了进来。
“东家好!夫人好!” 小王进到屋里跟高岳成和田嫒红打着招呼。
“小王,你咋过来了?外面有好些特务。”
上次送药之后,田嫒红便知道小王和大姐夫一样都是干八路的人,所以非常担心地问道。
“我来的时候注意到了,应该没啥事儿。” 小王说着把一个纸包放在了炕上,说道:“上次有一种西药当时由于着急香港那面没有买到。这是刚发过来的,还得麻烦东家和夫人运到洪州去。”
“就这么多吗?” 田嫒红看着小王疑惑地问。
“奏介么些,一共二十盒针剂。”
“上次那么多药都夹带走了,介回介么点西药根本就不显山不露水。”段德海胸有成竹地说道。
“运到洪州啥地方?” 高岳成问道
“石英同志曾经交代过,驼队到洪州后会路过一个叫沙圪坨的村子,把药交给一个叫于学荣的堡垒户就行了。”
估衣街的形势现在比较紧张,小王把事情说清楚后着急要走,高岳成和田嫒红也不便挽留,于是便让段德海把小王送出了和盛恒药行。